李怀宇 现在国内有很多“王小波门下走狗”。
许倬云 (笑)现在他的书有很多人读,银河现在也很有名啊。她当时读的是社会学,杨庆先生和我是指导委员,她有选我的课。她那时已经注意到性的问题。
李怀宇 当时她的学习成绩如何?
许倬云 不错,这是一个很好的学生。当时一起从大陆去的学生有十来位,就她一个人读出来了。
李怀宇 李银河最近很红,你有注意她的一些言论吗?
许倬云 我有注意,她最近有一个同性朋友,对不对?也无所谓,人有做事情的自由。小波走了以后她也很寂寞,这也是应该的事情。这样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许倬云在美国以及中国台湾、香港任教过。,近年在北京大学和南京大学等高校讲学和主持学术研究。他关注两岸三地,用多民族和全球视角思考中国历史。历时三年完成著作《万古江河》,阐述中国历史文化的转折与开展。
李怀宇 晚清以来,中国遭遇了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外来思想对中国史学的影响主要在哪里?
许倬云 最大的转变是把欧洲的史学研究方法拿进来了。寅恪先生写的文体是中央研究院史语所期刊的文体,规格、体裁、讨论问题的角度都是德国史学的,是傅孟真先生带回来的。史语所建立以后,就成了全中国史学的指标。
李怀宇 在70年代,台湾正在转型,而大陆正在搞“文化大革命”,当时你在美国关注得多吗?
许倬云 在70年代,我主要关注台湾,希望台湾能够逐渐走向开放民主,花了很大力气。我想这么大一个中国,“文革”是天翻地覆,谁也没有办法措手。当时我在香港的书店里,看到从地上堆起到肩膀这么高的字画,唉,看了伤心:有的泼了墨,有的刺刀刺穿,有的剪刀剪开,好字画呀!国内拿去卖的,五块港币一张,等于废品。要是我把这么一堆买了,花不了几百块钱。我心里不忍心。多少好的艺术品在里面,后来下落怎么样我不知道了。
李怀宇 八年抗战和十年“文革”对中国文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许倬云 八年抗战没有摧残,而是凝聚、吃苦、一穷二白。人家问我:抗战对你们经历怎么样?我说:bleeding to white——血都流白了。但“文革”不是,“文革”是摧残,摧残文化,摧残人格。抗战时穷归穷,苦归苦,危险归危险,人格都在。钱宾四是在抗战的炸弹声中写了《国史大纲》,陈寅恪许多重要的著作都是在逃难中写的。
李怀宇 中国台湾、香港乃至新加坡、马来西亚对中华文化的传承没有断?
许倬云 现在也差了。台湾本土化的运动以后,也差了。他们不要中国,要本土,也是跟“文革”一样荒谬。台湾就是中国嘛,你怎么可以说:我只要手指头,不要身体呢?
李怀宇 你最近几年在台湾多吗?
许倬云 差不多半年在美国,半年在台湾,在台湾的半年还扣掉在大陆的一个月时间。
李怀宇 我们身处大陆很难理解,在台湾“去中国化”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市场?
许倬云 我可以解释给你听。1895年割台,台湾人的情绪是,你有十八个儿子,为什么独独挑我一个?Why me——为什么是我?割台以后恩断义绝,这点很重要。日本人治台,跟治朝鲜、治东北不一样,相当花力气。有一个人叫后藤新平,主张把台湾建设成一个现代的地方:排除了瘟疫、盖好了水利、普及了教育、不贪不污的法院。这些事情,让台湾老百姓心里投降了。1895年到1905年十年之间,台湾的抗争此起彼伏,伤亡大概二十多万人,这个数字很庞大。但是等到1905年以后改变政策了,让台湾人心服了。这是一。
许倬云:只有“全人类”和“个人”是真实的(8)
第二,现在讲###运动,很多要角都是当年“皇民”——天皇的子民——的后代,正如香港也有一批专门说英文的华人。在日本统治之下,日本人把本来地方上的领导阶层赶走了,把他们庞大的产业让二手地主接下来了,二手地主原来是大地主的租户,现在变成产业所有者。租户成了地方领袖,把子弟送到日本去留学,大半是读医,一回台湾,不能做大官,不能开大公司,医生是最好的职业,这叫做皇民,皇民要全家讲日本话。到1940年时,大概全台湾百分之四到五的人是皇民。太平洋战争开始了,兵源不足了,皇民的人口提升到百分之七到八。仗打完了,皇民的人口大概不到百分之十。这些人基本上没有受中国教育,基本上是完整的、彻底的日本教育。到1945年,国民政府在打内战,到台湾搞接收的是最差的福建纪律不好的部队,福建公务人员也不好。军队的纪律不好,公务员的操守不好,台湾人很失望,他们看惯了日本军队非常有纪律……这些人是对中国看不起的,像李登辉,他说中国是“清国奴”,他们脑子里,中国不现代,日本是现代的。蒋介石带了九十万人到台湾以后,台湾的政权基本上在外省人的手里,本省人只有跟蒋家比较合作一点,才去沾一点边边上的位置。这也是他们心里摆不平的地方,到今天以民主程序的话,要把这个倒过来。
另外一个理由,这个中国我们能回去吗?……我解释这么详细给你听,你就了解这中间的前因后果,累积起来,而且中间有一批人从来没有受过中国的教育。要把中国的成分拿走,才有独立的可能。但是紧箍咒就是“一中”原则:美国只能接受的“一中”原则,变成紧箍咒,怎么都去不掉。只要美国不肯去掉“一中”,台湾人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李怀宇 你的《万古江河》就是把“台湾百年的变化”作为最后一节。
许倬云 因为这本书本来是写给台湾人看的,本来在台湾发行,在大陆发行是蹦出来的。在大陆发行时改了一些,但是不太伤元气。写《万古江河》时我有原则,不写政治、战争、制度、帝王将相,写老百姓。
李怀宇 为什么没有写同时期在中国大陆发生的历史?
许倬云 我无法写,因为1949年以后我没有亲身经历过那些事情,这一段不能靠史料,就像我写台湾后面那一段不是靠史料。
李怀宇 《万古江河》的写法跟以前中国通史类的著作有些不一样,其中重要的一点是世界眼光。
许倬云 我是有意这么做的。我在台湾大学历史系做系主任时,第一个事情是修改课程:中国是一圈;东亚各国——日本、朝鲜、韩国、马来西亚、越南、蒙古是一圈;再外一圈是美、俄、英、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