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这片谷地,就渐渐有了成型的小路,继续前行,便遇到一条石板路,从西边一直延伸到东边的山上,通向一处道观。
这道观有点破落,挂了个匾额叫“觅天观”。
西边有两个长衫书生走了上来,见到三人一抱拳,便继续往觅天观走。
这时正午已过,三人琢磨着是不是该找道士们打听一下情况,然后就原路返回,免得天黑之前赶不回去,所以也跟着去了这什么觅天观。
观里寒碜得很,也没什么好拜的。不过今天不知道是什么日子,道士们居然在讨论天文学问题,于是王闻之顿时忍不住也参与了进去,最后给他们上了一课,于是就有了开头那一幕。
王闻之,天文系专业,毕业后天文台工作,因为专业极其对口,被拉入了海洋部。他给道士们讲的那些东西,讲的其实是落后的地心说知识,而且是明末传入中国以后,被传教士和士大夫们文艺化翻译了一遍的产物。但正好对上了这时代知识分子的胃口(识字懂天文的道士当然算知识分子了),道士们对此非常感兴趣,觅天观的道长孙志真听入迷之后,甚至邀请王闻之来开坛讲法。
呃,这倒不是说道士们真的对天文学这么热情,这背后是有原因的。
崂山的道观,一向有外来的和尚,我呸,道士好念经的传统。崂山自古是道教名山,宋朝皇帝多崇道,拨款在崂山修建了不少道宫,后来金朝也扩建了不少,几乎每个山头都有道观,各种派系星罗棋布。
直到几十年前,著名的全真教的著名的长春真人丘处机带领他的六个师兄弟,也就是著名的全真七子,号称“七真”的,来崂山传道,在太清宫常驻,讲道传玄。附近的道士纷纷来旁听或者踢馆,但是很明显战斗力不如七真,纷纷败下阵来,不得不明白了真正的道理。
之后,七真中的长生真人刘处玄在崂山常驻传道,创立全真教“随山派”,同时丘处机带着弟子追随成吉思汗西去,最终取得成吉思汗的认可。全真教受蒙古人支持,一时大盛,逐渐击败了其他流派,成为崂山上的主导教派。
当然,全真教的胜利,不只是政治因素,也是有内在原因的。
道教作为一个宗教,主要目标自然是追求长生,至于如何追求长生,则有“内丹”“外丹”两派之争。
所谓“外丹”,主要指的就是丹药,外丹道士们把各种物质混合在一起,试图提炼出长生药。这条道路害死了不少国家领导人,也做出了一些成就,比如说著名的火药就是这么发明出来的。
顺带一提,火药的发明,不是偶然试出来的,而是在“理论”指导下发明出来的。
所以说“外丹”之道,更像是一门原始混沌的科学,而不是宗教。
所谓宗教,必须要暧昧不可验证才行。你看,成功的宗教许诺的奖励哪个不是死后才兑现的?
而道教把奖励放在生前就很不明智了。你说吃了你的药能长生,但我从没见过长生的,反而有不少人吃了药却死了,这让我怎么信呢?
所以在外丹派盛行的时期,道教在佛教面前节节败退,丧师失地,影响力大大降低。
而全真教呢,却是“内丹”派。所谓内丹,就是说我不去炼实体化的丹药,而是在体内炼制“内丹”——只要平心静气,聆听道理,在体内逐渐培养内丹,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便可长生。
这套理论除了给后世仙侠小说贡献了题材以外,还大大加强了道教作为一个宗教的强度。毕竟内丹是无法验证的,你不能长生,是因为你功夫没到啊,想加深功夫,就得更虔心。
所以内丹派胜过外丹派是必然的,只是被胜过的外丹派,日子就不是很好过了。
觅天观正是外丹派的一员,不过丹炼得不多,倒是经常研究天文星象,当然这也算外物,是广义的“外丹”。作为觅天观的道长,孙志真自然是想着复兴外丹之道的,而且最近还真有了个机会。
去年(1255),全真教和佛教之间爆发了一场大辩论,是关于《化胡经》的。
《化胡经》讲得是当年老子西行到了天竺,点化了天竺的胡人,被他们称为佛陀。这本书其实是道教中人做的伪经,主题思想是我们道教的祖师是你们佛教的祖宗,所以我们要压你们一头。
佛教和尚们自然会因此不爽,于是就闹到了蒙古汗廷那里,要求进行辩论,结果和尚们赢了一手。而且《化胡经》这个名字太敏感,蒙古人不就是“胡”嘛,于是蒙哥汗大怒,勒令全真教毁去相关经典,全真教在蒙古统治区全盛的地位也因此终结。
消息传到崂山,全真教的道士人心惶惶,而已经被挤到边缘的外丹派们则心思浮动。今天觅天观道长孙志真正琢磨着是否有扩张的机会,天上就掉下一个精通天文的香客,这真是让他大喜过望,越看这个王闻之越是根骨清奇,一副将来能证道长生的样子,恨不得当天就收为真传弟子。
王闻之对孙志真的热情很是警惕,王泊棠倒是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能在崂山放颗钉子也不错嘛,不如你就为商社牺牲一下出家吧……好说歹说,王闻之同意定期来觅天观讲课,孙志真也给他们讲解了一下崂山的形势,晚上三人借宿了一晚,第二天便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