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看过所有的景致之后,圣人却似笑非笑地道:“玄祺,你是觉得太府寺已经没有钱财了,建不好一座郡王府?园子倒是布局不错,景致与悦娘的公主府相连也很是难得。但这些院落,怎么与濮王府西路完全一样?尤其是你的寝殿,像是一花一草一木都没有变过?”
“叔父,孩儿只是念旧罢了。毕竟,早已经习惯那些花草树木与诸多陈设了。”李徽苦着脸答道,“寝殿若不是一模一样,恐怕夜里都睡不着。这两天醒来的时候,孩儿总觉得仿佛从未搬过家似的,心里这才安稳许多。”
“可不是没有搬过家么?”圣人颇有些无奈,“连你阿娘也跟着你过来了,与住在濮王府又有何差别。罢,罢,朕觉得,你也是时候成家了。或许成家之后,你才不会像如今这般透着几分稚气。朕想要的,可不仅是处置公务时干脆利落的心腹,同时亦是稳重可靠的成年郎君。”
李徽一愣,还想再说甚么,圣人却是自顾自道:“你都十八岁了,虚岁更是十九了,再不成亲,朕如何向阿爷阿娘交代?杜家究竟甚么时候出孝?不过是一封敕旨的事罢了,你也应该赶紧些,将聘礼都准备妥当了。”
“……是……”皇帝陛下的口谕,李徽如何能拒绝,只能低声答应。
一直跟在旁边的王子献则不着痕迹地拧紧了眉头。
第261章风雨欲来
杜伽蓝立在密道前,踟蹰不定,迟迟未能起步入内。她秀美的脸早已褪尽了血色,连唇都显得格外苍白,唯有贝齿轻轻咬上去的时候,方透出些许瑰丽来。黑黢黢的密道犹如张开血盆大口的怪物,仿佛随时都能将最近已经瘦得有些脱了形的她彻底吞没。她并不畏惧黑暗,只是觉得羞愧,实在难以面对即将见到的人。
见她如此犹豫不决,长宁公主蹙着眉,试探着问:“我陪你同去,如何?”当李徽托她邀请杜伽蓝来公主府,私下见个面的时候,她便意识到他们究竟想谈论甚么。而她对堂兄的婚事以及他的感情问题亦是十分关注,甚至比他自己更希望此事能得到合适的平衡。
“多谢贵主……此事还须得我自己面对。”杜伽蓝深深呼吸,勉强定下了心神,而后微微一笑。长宁公主目送她掌着灯,一步一步没入密道的黑暗之中,拨动机关,将密道口彻底合上。这一瞬间,她仿佛想到了许多,又仿佛甚么都不曾想到,只是怔怔地出神。她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们都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沿着密道一路前行,终于到达了密室当中。角落中矗立着的烛台发出的光芒十分微弱,仿佛下一刻便会熄灭。而李徽独坐在矮案边,正缓缓地斟茶。袅袅轻烟似乎遮住了他的神情,连那张俊美的面容亦有些模糊。杜伽蓝心中苦笑,将灯笼挂在旁边,缓步来到他对面,同样正襟危坐。
“杜娘子最近清减了不少。”李徽抬起眼,将斟了七分满的茶杯轻轻地推给她,“莫非是病了?前两日,郡王府搬迁庆贺,你们也推了帖子并未过来。”杜家的理由是尚未出孝,不适合在办喜事的场合走动。其实,他们早便过了热孝期,已经不必如此拘谨了。他只能猜测,或许是杜家出了甚么事。
“也许确实是病了,不过……是心病罢了。”杜伽蓝道,垂下眸,“因为我的心实在太软,无法对阿娘的眼泪无动于衷,所以觉得无颜面对大王。”她已经尽自己所能,不断地劝解柳氏。然而,柳氏却是满门心思想着筹备婚事。母女俩每日都不欢而散,到得后来,柳氏也不再分辨,只是默默地流泪,甚至于跪在灵堂中对着祖宗牌位流泪,她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兄嫂亦然。刚开始,他们试图用杜家的前程、用他们的仕途、用荣华富贵来打动我,我巍然不动。而后,他们便说我忘恩负义,用他们所能想到的最激烈的言辞辱骂我,我依旧不为所动。但,最终他们提到了侄女,提到了孩子们的将来……想到他们会因我而受委屈,因我而受连累,我便再也无法坚持己见……”
“所以,杜娘子决定维持婚约?”李徽仿佛并不意外。其实,去年上巳节芙蓉园宴饮见到柳氏的时候,他便觉得杜娘子未必能说服家人。但当时他以为自己在这一年间会想出合适的方法来推脱,结果,圣人不过是随意的一句话,便让他意识到——
对这桩婚事,所有人都无能为力,因为那是祖父的遗命。即便不过是口头之约,一向“孝顺”的圣人也必定会让它变成事实。就像悦娘不得不嫁给燕湛,他也没有任何理由不娶杜娘子。还有甚么比在祖父面前过了明路更好的婚事么?
“是……我愧对大王。”杜伽蓝抬起首,定定地望着对面,“一切因我任性而起,却终究不能任由我来结束。这场婚事,大王便当作只是作戏即可,不必当真。杜家想从大王身上获取的仕途富贵,大王也不必应承。只当是为了帮我掩盖克亲的命格,让我阿娘安心,保住杜家的名声。”
李徽沉默片刻,皱起眉来,方有些迟疑地道:“杜娘子有所不知,我已经有心爱之人……”他说得有些艰难,想起王子献这两日暗沉沉的脸色,心里又疼惜又痛楚。去岁他们在阎氏面前还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寻得合适的法子解决婚约之事,结果终究是无能为力。若是不忍心伤害杜家,不忍心推波助澜破坏杜伽蓝的名声,这桩婚事便寻不到任何漏洞。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