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还会偷偷跑到学校看他,趁着没人给何知渺塞点零花钱,或是带他出去吃一顿好的,知渺妈妈见了,也大多装作看不到的样子,随他们去了。
她清楚得很,儿子总归流的是他们陈家的血。
可后来,知渺妈妈态度不见好转,丝毫没有亲近婆家人的意思,他们也就累了,不跑了。
等知渺再大一点,他才从隔壁家的孩子口中听到所谓的“真相”,知渺妈妈的娘家自然比不得殷实的陈家。但何家人不卑不亢,从来也没带女儿为难过。
直到何父病危,脑血栓亟需手术治疗,但高昂的手术费用让何家人不得不向出嫁的女儿求救。陈家一家吃的公家轻巧饭,存款是没多少,但胜在分房福利。
如果那时陈家人愿意拿一套房子卖给当时在南枝做生意的外来人,那手术费就有了。
可无论知渺妈妈怎么求,陈家人都只愿意凑钱给何父治病,说良心话,何家的每家人确实都拿出了不少存款,但闲置的房子不能卖,这是老底子。
中国人安土重迁,南枝人尤其。
何家卖了老宅,凑够了手术费,但手术失败了。
何家还没出阁的闺女,还在读书的儿子,失去老伴卧入病榻的何母……全成了一屋子凄凄惨惨的哭声。
……
何知渺不知真假,或者是不知道这是不是事实及全部,但他知道,以他妈妈的性格,这事再也好不了了。
原以为老死不相往来,到死也绝不原谅的事,其实到底换做人心,也就淡了,很快散了那口气。
陈父婚外情被众人知晓,知渺妈妈成为南枝镇茶余饭后的“同情”对象,全家无光,但最后总有人为此埋单。只是那个人忘了“活着就应该有受罪的觉悟”,她选择了一死来告别和喧嚣,她平静地走,轰烈地留。
何知渺哭着闹着推开所有围在床边的家人,指着他们哭红了眼,破口大骂他们都是凶手,都是!可何妈妈却拉住他的手,呼吸孱弱,告诉他:“孩子,不要怨。”
不要怨恨旁人的吝啬,不要因为背错末句诗歌就否定别人的前三句正确无误,不要去抵抗那些原本就属于你的关怀和温暖,他们是你的家人……
何知渺不懂,当时不懂。
为什么你为此而死却又让我不要怨?
为什么你含恨而终却看起来无比释然?
为什么人世孤独却奢望他能拥抱温暖?
……
何知渺头疼得像是被人下了蛊,捏着稻草小人儿,扯着线紧到他脑子里的那种欲裂。他合上书,不敢再想这两个女人,刻骨铭心的女人——
一个跨越千山万水也无法拥抱。
一个走到天涯海角也无法再会。
。
翌日下了场雨,上山修墓非常不便。
陈父带了几个曾经教过他们的学生来,简单在山下扎了个塑料大棚避雨。修墓的人在秋凉的天气里还穿着老式黑背心,挑着黄沙来,扁担扛肩。
为头的老许是若愚弟弟的老熟人,收费公道,办事也妥当,他吐了嘴里的一口烟,丢掉烟屁股,吆喝一声扛上扁担,说:“走!趁着下雨好干活!”
这几年政府管得严,土葬在城里不流行了。占土地靠山吃山的活计,过两年就该做不上了,就连现在本镇人挖坟修墓,也得偷偷摸摸地来。
别说翻黄历算好日子,盼到下雨就是好命。
何知渺在前带路,一双黑鞋上泥迹斑斑,“让弟兄们上山都慢一点,不着急。”说完他拍拍老许的肩,自己小心地往下走,一路给人挪好行路的步子。
“怎么样?”何知渺在上面瞄到陈若愚裤管上的脏水泥,“哪儿摔的?我还指望你在后面照顾陈老师。”
陈若愚不敢看他,尤其是寒假过后,没精神地说:“我没看路,一脚拐到水泥堆里去了。陈老师精神,每天都按点去操场晨跑,好着呢。”
“你呢?一个月回家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