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着腿部侧身而坐的贝内特身体前倾,单手抱着头,另一只手手掌扶着地面、支撑着不让自己彻底瘫软到地上去。
保持着这么个别扭姿势的少女,木然地抬着头,看着正前方那面巨大的幕布,和幕布下那个喋喋不休的女民兵。
她在说什么——
圣教,是邪教?
主祭大人,是邪教首脑?
那巍峨壮阔的神殿,是护教士领队大人拆毁的?
贝内特耳中仿佛响起嘶鸣声,这声音刺耳得让她头痛欲裂。
不可能……怎么会——圣教,怎么可能是邪教?!
贝内特听到自己的心碎裂的声音,这一次的心碎比她上次亲眼看见被拆毁的神殿时更甚。
拿着话筒的讲解员罗宾无暇看清幕布正前方那些平民惊愕、痛苦、难以置信的脸,从未在这么多人面前大声说过话的她其实非常紧张,眼睛只死死盯着台本,照本宣科地念出上面的文字:
“塔兰坦亡灵在亲眼目睹教徒领队畸变后,又从废墟下找到疑似‘圣教’邪教教宗,自称主祭的首脑残骸,综合现场环境考虑后认为,这名自称主祭的邪教首脑应当死于大殿倒塌……”
“其后,又有两名塔兰坦亡灵在大殿后方找到一处隐秘山洞,洞中藏有该教派巨型活祭的场地……”
循环播放了三次大殿垮塌现场的幕布上,刷出杨秋亲身深入山洞时拍下的部分活祭现场画面。
祭坛、祭祀图案、祭祀符文这些东西自然是不能放出来的,免得有人有样学样跟着搞活祭;公开展示的画面里只有被鲜血侵染成深黑色的石板地面,以及……山洞中堆在角落里的,层层叠叠的人类尸骸。
这些尸骸腐烂程度不等,有的已经彻底白骨化,有的还残留有干瘪的人体组织、毛发。
绝大部分尸骸肢体上,还留有衣物、服饰。
杨秋在“火化”这堆尸骸前,为起到警醒作用而用手机多角度、全方位拍下的尸山画面,刚被投映到大幕布上,近处的平民和远处的镇民就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我的天!”
“妈呀!”
“那是什么啊!天呀!”
处于世界观被破碎痛苦中的少女贝内特,也被大幕布上过于“少儿不宜”的画面吓到瞬间从自艾自怜中清醒过来,一边发出无意义的尖叫声、一边四肢并用地往后爬。
周围的人反应也跟她差不多,离幕布最近的那批人甚至是哭爹喊娘地往后躲。
“这就是所谓‘圣教’的真面目!”讲解员罗宾并没回头看自己背后的大幕布,这位女民兵念到这会儿,已经被台本上描述的事实激怒,情绪越发激动起来,“这些可恨的邪教徒,以挑选‘圣仆’、‘圣侍’的名义,容许虔诚的信徒带着家人到圣境中享受美好生活的借口,欺骗人们向他们供奉财货,把家人交给他们带走!”
“那些被以供奉借口拿走的财货,变成了所谓‘圣境’中华而不实的神殿、祭坛,那些被骗走的信徒,变成了活祭的祭品,在远离家人的秘密峡谷中,在无人可求助的绝望处境下,痛苦地死去!”
“你们付出了这样惨重而沉痛的代价,获得的是什么呢?只不过是永远不会兑付的空头承诺,和不值几个钱的小恩小惠罢了——仔细想想吧,你们所付出给所谓‘圣教’的,真的和你们从‘圣教’那儿获得的东西相等吗?”
“在人群中走动、欺骗你们相信他们的所谓‘祭师大人’,他曾经给你们治病、曾经施舍给你们食物——可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供奉给他们的钱财,够买多少治病的药水、够买多少面包和肉了?”
现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只是沉默地盯着大幕布上一张张闪过的、不同角度的尸山画面。
因光线和堆叠问题,尸骸残留的衣物已经很难辨别出具体款式,但毫无疑问,都是本地人熟悉的粗麻布料和细棉布料。
自己家的或邻居家的亲人,跟随那位祭师大人离开时……穿的是什么衣物来着?
少女贝内特旁边的妇人,忽然低头掩面痛哭,口中断断续续地叫出某个人的名字。
贝内特僵硬地扭头看向这名和她一批上马车的妇人……她想起来了,这个与她母亲差不多年纪的女人,曾在三年前亲自送走自己的儿子。
进入圣境……不,进入那可怕的、魔窟般的峡谷时,这名妇人还兴奋地说过,她的儿子可能就在那些穿着黑袍的正式教徒之中……她还曾经凑到车窗边,期待地在人群中寻找她的儿子。
“可能他已经长高了,长壮了,我已经认不出他来了。不过没关系,他肯定能认得出我,等到了明天,他就会找到我了……”
贝内特呆了呆,巨大的恐惧忽然从心底升起,将这个瘦弱的少女紧紧拥抱。
“啊……天……”
冰凉的泪珠划过少女惨白的面颊,悄然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