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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从此孑然（第1页）

郑拙还要去给夫子守灵送葬，着急要走，却见城门处飚出两队人马，黑黄白红青五色旗帜招展，衣甲鲜明，中间一匹健马直奔出来，正是刘宗敏。

后面陆陆续续涌出数百军卒，竟全是骑兵。

孙掌柜一众本就在路边等候让开着大路，刘宗敏一马当先奔到跟前，叫道：

“孙掌柜，劳你久等，这就走吧，还得多谢你铺里的郑兄弟，人已归我麾下，你可不能和我抢。”哈哈大笑，十分豪迈。

孙掌柜笑道：“大帅先行，我们慢些跟在后面，郑拙是崆峒高足，我的庙小留不下啊，在大帅这里才能建功立业。”

看到后面的白总兵，连忙拱手施礼，那白广恩点头回应，却不说话。

刘宗敏笑看着郑拙，说道：“难怪小兄弟那么俊的身手，原来是崆峒高足，我已交代下去，贺锦自有安排，一定早点回到西安，等你磨炼几年，我的前哨营可就等着你了。”

招呼一声，率队往前驶去，却是没看倔强不施礼的罗玉环一眼。孙掌柜也赶紧招呼马队货车立刻出发。

郑拙立于城外，看着不断挥手向他告别的尹笃，与骑在马上回头张望的罗玉环，越来越远，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难辨分明，转身往城中行去。

他要去安葬夫子，然后开始军伍生涯。

郑拙力克沉重的腿脚，赶到书院，军中已派人抬来棺材，由郑拙披上全身孝服，做为孝子带队，书院学子抬棺，焚烧书籍以祭，葬夫子于东门东岳山下。

一切丧礼简单之极，郑拙也知军中不同民间，城中还有老张头二老后事，那需听刘家兄弟安排葬在何处。

又回城中，来到总制府，寻刘家兄弟，商量安葬二老。却见贺锦与几名将领在灵堂拜祭，自然上前拜见。

贺锦一身棉袄软甲，黑绒披风，目光淡淡地，介绍给他认识其他将领，并令他跟着党守素将军，一位圆脸圆眼身形敦厚的壮汉。

郑拙拜见了，请假言明，二老有愿葬在须弥山对面的山上，他须和刘家兄弟一家先办丧事。党将军当即拨了一队军士，随他们一起去送葬。

刘家兄弟惭愧，又谢了郑拙，他们自二老离世，心神早乱，浑忘了二老早日言语，又不知以后何去何从，不敢对首领提出任何要求，多亏郑拙仗义直言，且守着道士死者为大、尊其遗愿的规矩。

山名马东山，在须弥山对过，距城往北六十余里，有石窟遗迹数处，正对着寺院众多的须弥山，建于北魏、成于大唐的世间第二大弥勒佛雕像，十分清晰眉眼可见，面南结印盘膝禅坐，法相庄严，足有十丈之高。

一应从简安葬完毕，众人坐于山侧，准备稍息片刻回程。

此处视野开阔，气象不凡，郑拙不苟言笑，面容冷清，自顾自在山边游目四顾，须弥山上传来诵经佛音，悠远袅袅。

想这两位造反一生，可谓杀人无算，罪孽深重，竟有福缘葬在这等福地，一生的戾气杀孽当能洗刷干净。

这自然是因两人身处大势，为谋生揭竿而起，不是凶残成性，其因可悯，其果当然足可自慰。

近两日迭逢巨变，郑拙脑海里始终有一根弦紧紧绷着，深深体会到覆巢之下无有完卵的力量，所谓大势所趋，完全是个人力量无法更改抵抗的无形束缚，任谁也挣脱不了。

夫子离世，尹笃远赴万里大川南，他从此孑然一身，本应全无牵挂羁绊，逍遥自在如那诸葛思恒一般，信步天下，随遇而安。

但他仍难轻松起来，自觉压力如山之巨，竟生出茫然无措之感，心中明悟，是自己往常以为尹笃依赖着自己，而实际上，从五岁到现在，他们依赖的是崆峒，是师傅老道，是他们彼此互相依赖，自从到固原镇来，自己心理上还开始依赖冯夫子、孙掌柜甚至武大定。

人言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自己以后能靠的，只有一身武艺，无惧胆色，怀中长刀。

此时郑拙，无欲无求灵台清明，浑身上下里外一片通透，空无可空；怀中长刀内衬肝胆至阳至刚；一直紧绷全身不曾松懈的一点真罡，缓缓归于丹田盘旋不止，旋即如生根发芽的嫩枝，缓缓探出丹田，走遍全身窍穴，如水如羽柔无可柔，全无刻意，倏忽至不可知地，不行而至，与天地间一丝机缘共鸣纠缠一起。

道家所言入世积修外功，无欲无求刚柔相济，正是修为勇猛精进之基，郑拙自下山以来，受世间戾气冲击，屡逢挑战，迫于压力勤练内功体术，积水成渠，又一日间处理件件骤发变故，终迫得一点真罡自生变化，浸润郑拙经脉血气。

天地自有感应，整个空间以郑拙为中心，顿了一顿。

身后众人，只觉眼前背身抱刀伫立的郑拙似乎亮了一下，又似乎全无变化，只当是眼花了，却不知郑拙自身感知，如永恒归于己身，又以己身为中心，如水波般四散，连绵不息，耳中似有钟磬之声荡涤。

对过须弥山瞬时钟声长鸣，连响一十八下，代表十八罗汉结印相贺，弥勒巨佛头顶虚空，白炽一闪，正是凌凌佛光，随喜同道中人。

其中妙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滚滚红尘客，即使当面，也难瞻仰。

郑拙向佛山遥遥施礼回谢，直起身来，与大家动身回城，天色已快申时。

晚上，郑拙邀众人回自己家中，刘家新丧，本不该到别人家中，刘家兄弟自然谢拒，郑拙说明需商量以后行止，如今他孤家寡人，并不忌讳，众人方随他回了。

郑拙干脆好人做到底，言明让刘家婆媳小锁就在他的院落住下，在固原镇讨个营生，至于刘家兄弟，有两条路可选，要么求贺将军从军，要么求贺将军容他们做贩卖牲口的老行当。

刘氏兄弟无心从军，又承郑拙借住宅院，很是感激，唯唯诺诺不知怎么说出谢意。

郑拙自忖从军之后恐再难回来，但孙掌柜的药铺和这所宅子还得守着，干脆安顿刘家兄弟，明日带他们去药铺交接，以后守着郎中，照看铺中生意。

白日里身心俱疲，真正是平生最忙碌的一天，全部安排完毕已是深夜。

这才放开怀抱，立刻倒头就睡，一夜酣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