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助教是山西太原人吧?”李亿开口问道。
“是。莫非状元郎也是山西太原人?”
“我跟你一样,从山西迁到江南一带,从小在江南长大,温助教应该也是在江南长大的吧。”
温庭筠放下手里的茶杯,他祖籍山西,也确实从小在江南水乡长大。
“你一定很好奇我怎么知道?因为有一段时间,我很喜欢温助教您的诗词,您的诗词歌赋,我都认真研读过,知道您是在水边长大的孩子,我背得你那首《罩鱼歌》:朝罩罩城南,暮罩罩城西。两浆鸣幽幽,莲子相高低。持罩入深水,金鳞大如手。鱼尾迸圆波,千珠落缃藕。风飔飔,雨离离。菱尖刺,鸂鶒飞。水连网眼白如影,淅沥篷声寒点微。楚岸有花花盖屋,金塘柳色前溪曲。悠溶杳若去无穷,五色澄潭鸭头绿。”
“你说江南女子温柔如水:楚女欲归南浦,朝雨,湿愁红。小舡摇漾入花里,波起,隔西风。”
“江畔,相唤,晓妆鲜。仙景个女采莲……”
温庭筠明知对方用的是攻心计,但面对李亿热切的眼神,一首首从他嘴里吐出来的自己写过的诗词,他心里的某处还是被软化了。
叹道:“罢了,你想知道什么?能说的我就说,不能说的,你怎么逼问我也绝不多说一个字。”
这本来就是李亿的目的,温庭筠是个孤傲的人,这样的人哪怕表面温和,他的性子也比一般人要倔强,强逼是没有用的。
看到温庭筠松了口,李亿连忙问道:“当时是温助教帮她逃离长安的吧?”
温庭筠点头。
“你们早就有所安排?”
温庭筠道:“年轻人,不了解一个人,却背着她下了那么大一盘棋,你觉得她若是不做好准备就会死心塌地跟着你吗?”
李亿厉声指责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难道不该遵守吗?温助教教的也是孔孟之道,难道觉得她此举合乎礼仪规范?”
温庭筠不语,他从来不觉得幼薇所做的符合孔孟之道,但这不妨碍他帮着幼薇逃出京城。知道是一回事,愿意帮着她逃离又是另一回事,两者并不矛盾。
李亿见温庭筠不语,觉得自己诘问的语气太不友善,连忙道歉道:“对不起,事已至此,现在追问这些已经毫无意义。可是温助教应该知道,只要她还活着一天,她就是我李亿的人。温助教跟她若有书信往来,麻烦代传这句话。”
温庭筠面无表情道:“对不起,我跟她没有书信往来。她走的时候就已经切断了与长安的一切联系,你所说的这句话想必她也考虑过。此时,世上只怕已无鱼幼薇。”
“你……”李亿气结,过了一会儿,他态度又软化下来,起身道,“虽然如此,我还是很敬重温助教,以后有时间也必定常来拜访,今日就先告辞了。”
李亿走后,温庭筠长叹一声,把幼薇写的那首诗拿出来,赏玩一会儿道:“但愿你能改名换姓重塑新的身份吧。”
温庭筠始终记得一件事,李亿的家在江南一带,那么他中举之后派去的第一个地方,很有可能就在江南,说不定就是扬州府。扬州富裕,离家又近,以裴氏在朝中的势力,这事十有。或者,当时应该让幼薇去川蜀一带。
昆叔不懂温庭筠的忧郁,问道:“先生为何发愁,是因为刚才那个人吗?”
温庭筠道:“昆叔,我们费尽心机把人送走,但是,等到九月份,最迟明年,朝廷命令下来,李亿很有可能派往扬州,你说我这……”
“万事皆有因果,先生又何必忧心?”
“你说得没错,万事皆有因果,有些事终归要自己面对。”
李近仁在长安这一个多月来,关于幼薇的消息一点都没有得到,但钱庄的生意却异常火爆起来,因为一张存票就可以到店里买东西,尤其是大额支付,不再需要用马车拉布帛和钱,方便多了。富人习惯了这种消费方式,便把钱存进钱庄,存票分不同额度,方便消费。
看到商机,李近仁当即立断,在京城增开了三家钱庄,因为一些商家已经尝到用存票的甜头,于里纷纷前来寻求合作。老百姓听说存款有利息,也愿意把钱放到钱庄里来,或存活期,或存定期。钱庄的钱多了,就需要寻找资金的合作对象。如此,李近仁忙了一个多月,才勉强把几个钱庄的事情安排清楚。
而和红楼姐妹的合作也还在进行,打过两次交道,除了供求外,别的什么都没打听到。
静下来后,李近仁喜欢抓着幼薇给他的那本书看,有时欣赏书中的观点,越看越沉静,有时却浮躁难安,恨不得能生出双翼,到处找找,看人到底去了哪里。
正巧杨老夫人又写信来,说是哪里有名医,专门治某病的,问他要不要回来,她把大夫请回家来。啰啰嗦嗦一大堆话,最后都要落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句话上来。
所以,跟老人讲道理有什么用,上次明明解释过这句话的意思,但不妨碍她将错误的理解继续沿用下去。
李近仁决定到处走一走,走在路上,那种焦躁感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那种随时可能与某人相遇的感觉,心中有一种期盼之感。
李近仁决定离开京城,行路亦是一种磨炼,现在他的心已是囚笼,他不想再这样把自己囚禁下去。
阿陌见问道:“是要回广陵吗?”
“不,我想去回鹘看看,顺便带些丝绸过去,看看能不能卖个好价钱。”
不说能与她江湖相遇,万一能打听到一丁点的消息也是好啊。
“主子是幻想着能与小娘子来一场偶遇吧。”阿陌可谓一语中的。
李近仁摇头道:“天地何其之大,我四处奔走也不过是大海捞针,我去回鹘,一方面是想寻找丝绸之路,另一方面也是想把行路当成人生的一场修行。”
阿陌没有主子的境界,他固执地认为,主子明明想去寻人,却为自己找了一个最高尚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