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衡抱臂守在门外,段侯在门前停了片刻,独自推门进去,背着昏暗晨光,走到床前,坐了下去。
江蕴静静躺在床帐内,羽睫垂落,在鼻梁下落下浅浅两道影子,即使昏睡中,依旧维持着一国太子应有的优雅礼仪。
望着这一缕骨血,这个与他血脉相连,却从未得到过他任何疼爱的孩子,段息月胸腔室痛,心痛如绞。
然而这一世孽缘已成。
他亏欠他的那些岁月,如一个无底深洞,是无论如何也弥补不回来了。
他甚至不知道,该以何颜面面对他。
他想起多年前那个夜里,他也曾抱起过他。
瘦瘦小小的一只,蜷缩在他怀里,紧抓着他的衣角,像幼鸟依偎母鸟一般,是那样渴望他的怀抱,仿佛用尽了整个生命的力量,在靠近他。那是他第一次抱他,也是最后一次抱他。
只是那时的他,心中被仇恨与愤懑充盈,每当看到这个孩子,都会想起来那些不堪的日日夜夜。即使知道每日他都会背着宫人,偷偷溜到自己的殿前听琴,他也故意视而不见。看着那样玉雪漂亮、努力奔向自己的小不点,他有时也会忍不住心软。他曾在他睡着时,为他拂去身上落叶,挥袖赶去蚊虫,也曾把他交给宫人带回去。
但那个人太步步紧逼了。
他稍微—点心软,便会被他视作软肋。
他最终还是将他抛下,抱着鱼死网破、玉石俱焚的决心逃出了那座囚笼。
他的出生,不是他能决定。
他也无法为他提供安稳富足的生活。
他以为,随着时间流逝,他会慢慢忘记他,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八年前,他会独自一人跑来齐都找他,并因为他的缘故,伤痕累累,受尽苦楚。
若是知晓他来过,他便是再铁石心肠,也不会任他流落在外,不闻不问。
一年前,听闻他曾来过齐都,他派出暗卫,连夜找遍了城中所有客栈,都没有找到他踪迹。他恍然明白,那个孩子,自始至终都并未想打扰他。
那时他断没有料到,早在八年以前,他就来过,并在他的眼皮底下,流落青雀台整整三年。
大错已经铸成。
这一生一世,他永无法洗清这桩罪孽了。
段侯伸手,手指轻轻颤抖着,慢慢抚上那张苍白俊秀的年轻脸庞,好一会儿,方收回来。
段侯在室中坐了将近一刻,起身,替江蕴掖好被子,步出房间。房门关闭的一瞬,江蕴睁开眼,眼角慢慢流下一道水泽。
隋衡仍站在房间外。
段侯道∶"殿下,我们谈一谈吧。"
"我的真实身份,殿下想必已经知晓些内情。
"本侯乃昔日椴国人,本名椴祈云。
隋衡一愣。
"椴祈云?"
"没错。"
段侯平淡道。
然而隋衡却知道,这个名字并不平淡,只是和已经灭亡的椴国一起,被掩埋进了黄尘里而已。
椴祈云,椴国王子,亦是昔日椴国战神,擅铸兵器,据说椴国覆灭之日,率三千将士死守国门,国破时,自刎于落月城下,慨然赴死。
即使隔了一代,隋衡仍知晓这个名字。
椴祈云,竟然没有死,且就是闻名天下的齐国段侯与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江国妖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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