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清雨面上虽然维持着严肃表情,但始终落在匣子上的视线,显然也暴露了内心的想法。毕竟,这还是他头一回收到面对面小徒儿的年节礼意义自然非同一般。以小徒儿的玲珑心肠,必然也不会送普通俗物。
赵衍道∶”小师弟,你就别卖官司了,师父老人家的眼睛,都快长到匣子上了。”
其他弟子俱哈哈大笑。
左相即墨清雨出了名的耿介清高,平日教导弟子更是以严厉出名,换作平时,赵衍作为大弟子,就是胆子再肥,也绝不敢当着即墨清雨的面开这样的玩笑,但今日是新年,讲究的就是一个团圆和热闹,再加上有江蕴这个最得宠爱的小师弟在,赵衍才敢如此打趣。而即墨清雨果然也没有露出愠色。
隋衡坐在一旁,看着难得在长辈面前展露出活泼灵慧一面的江蕴,再次忍不住想,若是江蕴没有经历过那些困厄苦难,从小就生活在这样一个被长辈爱意包裹的环境里,像正常的孩童一样长大,此刻,必然是活脱脱一只小狐狸。
但就算是小狐狸,最终也要被他叼回窝里。
如此想着,太子殿下的心情越发愉悦了。
另一厢,江蕴已经在一众师兄的注目中,慢慢打开匣子,露出封存在里面的纸笔,道∶”这是弟子根据这阵子所思所感,新作的一篇文章,名《紫毫赋》,还请师父过目指正。”
即墨清雨看着那笔杆上雕着黄金的紫毫笔,原本还微微困惑,小弟子何时染上了这等奢靡之风,闻言,眼睛果然微微一亮。
众所周知,以即墨清雨如今的地位,这天下间,再没有比一篇优秀的文章更能牵动这位左相的心t。
而且即墨清雨上一回看江蕴文章,已经是两年多前的事了,那时,江蕴冒雨展袖,坐在左相府的墙檐下,信手写了一篇文章。目的是为了说服他派墨骑去骊山。
虽是信手挥亳写就,即墨清雨亦忍不住拍案叫绝。
只是那夜情况特殊,牵涉到太多利益纠葛,他虽然心中认可,并未将那份欣赏直接显露在面上。这之后,即墨清雨一直没有再看过这个小弟子的新作。主要原因就是小弟子公务太繁忙了,根本没有时间专注文章事。
今日收到这样一份意外惊喜,即墨清雨怎能不欣慰。
即墨清雨不待江蕴动手,亲自将匣子里的纸笔取出,见书写文章用的纸,竟是最廉价的白麻纸,又是一重意外。毕竟,别说时下贵族之家,就是稍微富裕一些的平民百姓,也不会用这种材质的纸书写东西了。
”紫毫赋白麻纸,有意思。”
即墨清雨唤来老管家∶”去将去岁埋在窖中的那壶石法春取来。
左相即墨清雨每逢阅到好文章,必要佐以美酒,这在江北也是一桩美谈。赵衍等弟子都微微吃惊,他们只知师父老人家欣赏小师弟的文章,却没想到竟欣赏到如此地步,几等于还没有开卷阅览,已经提前给了上甲的评价。
老管家见相爷高兴,自己也跟着高兴,忙乐呵呵取酒去了。
正堂洞开,所有火烛均被点亮,室中亮若白昼,即墨清雨与江蕴
相对而坐,隋衡一袭麒麟纹墨袍,坐在江蕴旁边,其他左相府弟子则按着长幼次序,分坐在各自座位上。因是元日,案上摆着瓜果酒浆等待客之物。隋衡还特意让太子府的侍从送了很多御制的糕点和美酒进来。
即墨清雨展开那篇写在粗糙白麻纸上的文章,仔细阅览,起初抚须而笑,频频点头,等读了几行之后,神色就有了微妙的变化,但仍忍着困惑继续往下读,等又过了一会儿,目光便倏地凝住。
所有人都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儿,一个原本拿了只果子要啃的弟子,也默默将果子放了回去。
即墨清雨抬起头,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望着江蕴。
他嘴角紧抿,面部肌肉紧绷着,呈现出一个异样严肃板正的弧度,显然是要发怒的迹象,可望着对面年轻太子俊秀温润的面孔和春雨般灵透干净的双眸,终于难以像对待其他弟子一般,直接出言训斥。
老管家笑呵呵捧着酒进来,看到刚才还春风满面的相爷,忽然间黑了脸,也是一头雾水,抱着怀中一坛子新取出的石冻春,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都下去。”
即墨清雨语气如常开了口。
这话显然是对其他弟子说的。
以赵衍为首,众弟子忙起身,无声施一礼后,退出室外。
赵衍隐约猜到些什么,出了房间后,让其他弟子自行离去,回房温习课业,自己则留在廊下,密切注意着里头动静。
老管家也抱着酒出来了,陪赵衍一道站着。老管家张口想问,赵衍忙做了个噤声姿势,接过那坛子酒,示意老者先去休息。
室内,唯隋衡岿然不动,恍若未闻,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态,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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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墨清雨显然也没指望这位混不吝太子殿下会听从自己指令,只盯着仍端然坐在对面,毫无畏避之色的江蕴,冷哼声,道∶”紫享笔,白麻纸,容与,你这篇文章,虽则通篇在言紫毫,实则是在指桑骂槐,骂老夫暴殄天物,误人子弟啊。”
隋衡原本端着碗茶水,在装模作样的喝,闻言,那一口水险些没从嗓子眼里呛出来,他只知江蕴这篇文章必然不仅仅是一篇文采斐然的文章那般简单,却不料,江蕴讨的这两样东西,还有这点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