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
深夜的十六王府中,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厮鬼鬼祟祟地从东厕钻出来,其中一个提着恭桶,步步生臭。
“凭啥腌臜事都是我来干?明明是你要报复他的。”
“我这不是手让他弄伤了吗。都说了下回让你去奉冰,我说话算话。哎,躲着点儿人。”
“不对吧,这动静好像不是人走动,分明是水声。”
两个小厮倏地止了脚步,僵硬回头。
——身后的水井里乍然伸出一只白得能反射月光的手,那只手扒住了井沿,紧接着,湿漉漉的白衣厉鬼慢慢爬了出来。
“咯——”
两个小厮一口气没上来,白眼一翻,向后仰倒,恭桶里的污秽泼了一身。
“白衣厉鬼”稀里哗啦走过来,站在晕厥过去的小厮们身边,垂眸打量他们片刻,突然善心大发,回井边打桶水,把俩小厮泼得叽哇乱叫,四脚爬起,挂着满身淋漓,顷刻间老鼠似的窜没了影儿。
阴森森的鬼影孤零零留在原地,默默去柴房拿了拖把来。
正要打扫这一片狼藉,身后吭哧吭哧跑来一个两米高的胖墩,城墙似的。他把“白衣厉鬼”手里的拖把夺过来,拖把在他手里像个小孩玩具。
“我来,我来拖!兰哥儿,你歇着,擦擦水!”胖墩说着塞给“白衣厉鬼”一块抹布。
贺兰山含笑接过,转而趁胖墩不注意,把那块擦地的抹布搁在一边。
贺兰山道:“胖娃,你怎么把洛小头的手弄伤了,人家要报复你呢。”
胖娃用力拖地,慢吞吞摇头:“不知道,不记得了。”
贺兰山道:“是不是他们又说你笨啦?下回再遇上这种事,只管和你兰哥儿说,我罩着你!”
贺兰山说着仰头,艰难地踮脚,煞有介事地拍拍城墙的肩。
胖娃听懂了,他高兴地笑,欢欢喜喜拿过一旁的擦地抹布,二话不说就往贺兰山脸上抹:“兰哥儿,擦水!”
贺兰山:“”
次日晨起去服侍十六爷,这位最得宠的小皇子笑得东倒西歪:“我听说昨夜府上有人撞了鬼,是从井里爬上来的,两只鬼手枯槁冰凉,却十分有力,抓着脚踝就把人拖井里去了。后来大概是仗着王府的阳气,他们才得以生还。”
他身后的贺兰山正用心收拾十六爷今日早课要带的书本,闻言莞尔:“人还好么?”
“嗤,冷水湿了一身,虽是夏夜,却也要冻坏人了,现下病着呢。是不是,飞光?”
这挺拔俊秀的贴身护卫杵在一旁半晌,闷不吭声地和木头桩子比愣。明明肩膀足有十六爷两个宽,存在感却几乎为零。
飞光:“嗯。”
十六爷乐不可支,随即眼珠一转,道:“他们病着,是他们活该。你好好的,本王就放心啦。贺兰山,你过来。”
贺兰山依言走近,十六爷握住他的双手,歪着脑袋细细打量自己的书童。
飞光的目光轻轻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转瞬便不着痕迹地挪开了。
“你瞧你。”十六爷说,“整个人白得跟什么似的,我那只狮子猫都没你白。你看着这么单薄,身体倒是比他们都好,泡井里居然也没泡出毛病。”
贺兰山赧然道:“其实小的这是身有顽疾,皮肤寒凉,酷暑无汗。所以每逢盛夏都格外难熬,只有泡在井里才能得以缓解。”
十六爷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还真以为你是什么奇人呢,怪不得手凉凉的。那你这病,能治好吗?”
贺兰山郁闷道:“怕是倾举国之富,才能有一丝希望吧。”
十六爷默默把“我可以帮帮你”这句话咽了回去,起身道:“走啦走啦,上课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