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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公之恨三(第1页)

重耳、夷吾逃亡以后,晋献公的病更加严重了,人哆嗦得像一台脂肪振动机。他赶紧把骊姬的儿子奚齐立为太子。这孩子岁数还太小,需要有人罩着。当年曾经献计“假虞灭虢”的荀息大夫因为有脑子,被晋献公选为奚齐的监护人,发誓效忠奚齐。

晋献公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随后,刻苦努力一辈子的晋献公同志在公元前651年一个美好的九月秋天,像一快干枯的里程碑,倒在了晋国尚待开垦的土地上。死后他被谥为“献公”,“聪明睿智”叫做“献”,可见人们眼里他并不傻,不至于被狐狸精骊姬蒙蔽而误信谗言,杀害自己的孩子申生。

事实上,晋献公杀死申生,另有隐衷。当初晋献公决定违逆神汉的“水晶球”,硬把骊姬升为第一夫人时,就意味着也要把骊姬的孩子“奚齐”升为太子。接下来,晋献公要做的抉择是:“奚齐”升为太子之后,原太子申生是不是还要继续活下去呢!事实上,让手握兵权并且身后很多铁杆追随者的原太子“申生”留着继续活下去,是对年幼的奚齐的严重威胁。一旦晋献公死后,奚齐就可能为申生所杀。这不是因为申生有杀人的动机,而是因为他有杀人的能力。即便申生不动手,申生的追随者也会替他动手的,从而把申生推上君位。(这一点上,晋献公判断的没错!晋献公死后,申生的旧僚——以大夫“里克”为首,还是立刻杀死了奚齐。)

但这只是“可能”,一个略为仁慈的人不会为了自己死后“可能”出现的动荡就干脆先动杀机。但晋献公不是一个仁慈的人,相反,他是一个狠人——年轻时代“尽杀群公子”的事件就证明了他这一点: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遗漏一个潜在的祸端。所以,除掉申生以保护幼子奚齐,在晋献公这样狠而且谨慎的人来说,是事出必然且无需太多犹豫的。不但要杀申生,甚至重耳、夷吾这些孩子,也要杀掉或驱逐掉,从而给年幼的奚齐留下百分百安全的空间,自己才放心地撒手人寰,这简直就是他年轻时候“尽杀群公子”的年老翻版。年轻时是为了给自己留下一片蓝天,年老时是为了给幼子铲净一片荆棘。两千多年后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为儿孙而铲杀朝中功臣,可谓是晋献公的知音。

不说太多了,晋献公和太子申生间的恩恩怨怨,我们还是不要过多介入和猜测吧。总之,“骊姬的毒蛇头作梗,制造祭肉撒毒案,把太子申生陷害而死”,这种传统小说中的红颜祸水论,你不要轻信就是了。其实通过祭肉撒毒冤案陷害申生,骊姬不是主谋,至少应该理解成骊姬、晋献公的共谋,甚至晋献公是最终批准这个方案的人。如今山西南部的绛县,至今还有晋献公的坟,是省级重点保护单位,有空你可以去看看。那里也有晋文公重耳的墓。生前不能相容的父子,死后住成了邻居。

晋献公忐忑不安地离开他所草创地江山,留下他与骊姬生产的小儿子“奚齐”继位。在顾命大臣、老干部“荀息”的细密保护下,奚齐顺利接班了。然而与此同时,绛城内“前太子申生的党人”也没闲着,准备把太子申生所失去的一切再夺回来。所谓太子申生的党人,以太子申生生前的副将“里克”为首脑。里克下面,还有一批颇有势力的帮忙者:当初太子申生做下军统帅时候,有副车七辆,分乘七将,号称“七舆大夫”。这些人有个共同特点,就是深恨骊姬、奚齐一帮,想为申生报仇。“里克”于是抓紧时机,在城里串联了“七舆大夫”,并选出最擅长杀小孩的武林高手,刺杀奚齐。

荀息作为小主子“奚齐”的监护人,当然比我们今天的人更熟知当时绛城内的险恶形势。他杜绝一切让“奚齐”抛头露面机会以远离危险,但给老晋献公发丧,奚齐却是无法规避的。这一天,发丧的队伍从内城(也叫宫城,downtown)开出了,老荀息百方戒备,用犀牛皮盾牌护住小主子奚齐,走在队伍最中央,丧车前头。而里克派出的刺客也化妆成举招魂幡的,混在队列中。

队伍抵达城外墓地,焚香祭奠开始。众人大哭,情绪混乱。刺客刷地抽出青铜宝剑,一剑刺穿盾牌,直抵后面的奚齐小国君。奚齐来不及叫,死于非命,时年11岁。奚齐的保镖杖剑来救,没走两招,也被一剑钉死。

小国君死了,荀息非常痛苦,一边埋怨自己,一边赶紧回城开会,讨论对策。神情沮丧的骊姬又抱着她妹妹所生的“日本女孩”卓子也来旁听。会上,梁五同志(晋献公从前的同性恋朋友)首先发言:“既然太子申生的党人里克贼杀了我们小主公奚齐——(说到这,旁边骊姬赶紧掉眼泪),但我们还有卓子。俗话说,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以扫帚疙瘩还板砖头,咱们就不能杀他里克吗?”

荀息说:“刚才这位同志发言很精辟,很感人,但是没有上升到战略高度。我觉得搞暗杀太危险,对方结党又多,乱杀起来,咱们也难保了。当务之急,是要找秦、齐两国结援,获得国际外援,再慢慢分裂里克一党。大家觉得怎么样。”

大家都觉得不怎么样,这是脱了裤子放屁,梁五等不急了。梁五回家之后当晚请出山西武术界高手“屠岸夷”先生——这小子能背负三千钧而绝地狂奔:“我命你怀揣利刃埋伏在城门,”梁五说,“明早小主公奚齐出丧(小主公刚给大主公出完丧,自己就也出丧了),里克肯定前往参加,你就上去杀里克无赦。”

这个计划很好,就是人选的不好,屠岸夷这家伙没定性,善变,回去想了想,觉得里克一伙势大,干脆跑去投降里克吧。他把刺杀计划合盘托出给里克,实话实说了。次日,里克借故不出城送丧,而是拉出了私家部队,趁城里空虚,攻打朝宫。梁五同志闻讯,从坟场火速回城来救,兜杀里克后路。不料他身边的屠岸夷突然反水,一剑出去,正好把梁五同志美丽的鼻子削掉,可惜了细皮嫩肉的脸,被鲜血和鼻涕污染了。梁五捂着鼻子叫唤:“你有没有搞错!!”

屠岸夷抱歉地说:“老鸭哥,对不住喽。我已经反水了!”举剑又刺。梁五武力不支,又不肯死于贱人之手,索性举起剑,自己把自己捅死了。

里克没了身后忧扰,一帮人抢进朝堂。透过四角旮旯奔藏的宫人身影,听见卓子的哭声传出。里克朗声说道:“Tobeornottobe,thatisaquestion。”(当然里克不会这么说,不过意思差不多。)

“用不着你引用格言提醒我,该死的时候我自然会死。”老大夫荀息面色凛凛坐在中间书案,怀里抱着卓子,“先君尸骨未寒,你就杀了他亲生骨肉奚齐,我不信,你还要再杀一个卓子吗?”

“难道太子申生不是主公骨肉吗?WhocanrevengeforPrinceShen?”(里克之所以会说英语,是因为他的名字就像美国人。)

“我来为申生公子报仇——”屠岸夷说完,扬矛出手。老荀息举肘去护,哪里护得了。飞矛像运载火箭一样,把应声毙命的卓子运载上了西天。老荀息是奉遗命保护少主的,这下子急了,抡宝剑下来拼命,左冲右突,模样可怖,想找人打架。众人不理他。荀息一声长啸:“先君!老臣无能,有辱监护幼主使命。我不活了。”遂自刎身亡。史家引《诗经》说:“白圭之玷,犹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说荀息因为一句错误的承诺,去辅佐骊姬的俩小儿子,连累了自家性命。不该答应的东西,就不应该答应啊!

骊姬的下场则是跳井或者上吊,总之是死了,死后被戮尸。其实骊姬也满可怜:她不是“祭肉撒毒案”陷害申生的主谋,却替另一个“谋犯”晋献公背上了全部黑锅,大家都怨恨她,说她陷害死了申生。而主谋——至少说是共谋——晋献公先生,在天之灵倘若有知,一定会后悔自己当初未听那神汉的的“水晶球”预言,才招致这么多庸人自扰的磨难和流血啊。申生、奚齐、卓子,他想立或不想立的太子,最后全死啦!

该杀的都被杀了,大地干净了,突然没有人管这社会了,绛城里的人感到生命中无法承受之轻。有人说,历史是一种精神和力量的链接,不管做了多少糊涂事,不管屈死了多少含恨的鬼,地球总还要拿一个白天去交换另一个白天。晋国的栋梁们擦干朝堂上的血迹,又开始商量新任国君的事啦。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老晋献公的五个正宗儿子里边,死了仨(申生、奚齐、卓子),就剩在逃的重耳和夷吾了。讨论后达成共识,国君还得重耳当。“太子申生党”的领袖里克派人到翟国接公子重耳回来继位。使者兴冲冲跑到翟国说:“重耳先生,人民都等着您回去安定局势呐。”

重耳一晃已在翟国呆了五年,乡音未改鬓毛摧,48岁的他接过老家送来的邀请信,用老家口音说:“喔要和喔的智囊们商量一下。”

重耳人缘比较好,从小喜欢跟高学历的人来往,晋国一时的俊才如狐偃,赵衰,贾佗,先轸,魏仇之辈,都跟重耳过从紧密,成为他的智囊。智囊们一致认为不能利令智昏,国内连死三君,回去也是凑数。重耳本来胆子就小,在翟国也比较乐不思蜀,就婉言谢绝说:“喔得罪了喔父亲(晋献公),逃亡在外,已经很不孝了。父亲死了以后,喔又没有回去参加葬礼,尽儿子义务,哪有脸面继承君位?国内公子还多,请另立新君吧。”

既然他不愿意回去,国内的人只好退而求其次,去接夷吾。公子夷吾也是受祭肉撒毒案牵连,逃亡在梁国(陕西东缘),天天正搂着新娶的老婆、新生的儿子,望眼欲穿地等着有人理他呢。终于晋国使者来了,好期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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