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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部分(第2页)

出去天花之外,饥饿与寒冷同样致命。今年江宁的雪来的早,也格外的大。虽然说瑞雪兆丰年,实际上这样大雪已经可以称为灾害。于城中富人而言,可以三五知己饮酒赏景,于贫民而言便是灭顶之灾。老人孩子抵抗不住寒冷天气死掉,已经是常有的事,一些不甘心就死的人,逃进城里乞求活路。官府固然可以给一些粥饭或是招工,但居住地很难解决。这些生命之火,就是大多数难民撑过寒冬的屏障。

火焰带来的温暖,对抗不了天地之威,大多数人虽然靠近了火,依旧瑟瑟发抖。身体强壮的人,天然获得了靠近火最近的位置,老人、妇人、孩子则被挤得远远的。人们用空洞麻木地眼神看着街道,看着那一顶顶从眼前走过的轿子以及轿子两旁配刀提棍的公人,下意识地喊道:“好心的老爷太太,行行好吧!”

回应他们的,只是无情地脚步与飞雪。

刘勘之押队,走在最后,全程没和张氏说一句话。直到轿子出了城门,他才转身往回走。一个仆人要来个生鸡蛋,给刘堪之在脸上滚动着。看到自家公子挨打,两个仆人的心里肯定是不满意的,但是基于身份的悬殊,纵然两人精通技击,也无法对这个级别的打斗进行干预。另一名仆人有些难以理解地问道:“公子……为何要吃这个亏?”

“不挨这一拳怎么办?难道真要像对待徐家那样,江宁大小衙门一起到张家这里逼他们交人?那就连张江陵的面子都丢光了。他毕竟是当朝首辅,文臣首领,与徐家这种世袭勋臣不同,总要留些体面的。要想保留面子,这个亏就必然要有人吃。张嗣修的脾性我最了解,不让他打这一拳,这个台他怎么下?整个江宁,除了我以外,还有谁够资格挨这一拳?大家朋友一场,即使将来绝交,也要帮他最后一次。让他下了这个台,才好把小妹交给我,他也好走路啊。现在江宁多危险,他继续留在这,如果染上天花怎么办?”

“可……可是公子和张小姐……”

刘堪之看看两人微笑道:“你们两个不要多想,这件事我自己有分寸,你们不要多开口。”

风中有哭声传过来。这样的声音在江宁,几乎每晚都会有。至亲离世,惟一的伴侣遇害,男人辛苦一天积累的口粮转而被人夺走,有的妇人受了辱却得不到许诺的干粮或是烤火位置,还有的发现孩子已经睡过去,不论怎么拍也叫不醒……他们有足够的理由,发出这种声音。

“你们听。”刘堪之对两个仆人道:“过去你们跟着我,只能听到诗书声,丝竹声,歌声,却听不到这些声音。我也是到了江宁后,才学会听这些声音。跟以往那些声音比,我觉得这些声音更有用,也更值得我们注意。读书人最先要懂的就是道理,上报天子下安黎庶就是最大的道理。比起做大官或是娶一个美丽可人的妻子,让这种声音少一些,让这样的人少一些,才是书生真正该做的事。走了,跟我去看看,那些人到底为什么哭,能帮一个是一个。”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江宁上空时,码头上,一行人已经等在那里。城里从闹天花开始,有办法有条件逃跑的人就想着跑路。像是张家这种大型客船,就是逃难者的首选,少不了有许多人想要找关系搭船。可是于张家而言,带这么多人上船,也会让自己置于危险之中,自是万不可行。是以只能以这种近似偷跑的方式,悄悄离开。

这船上的乘客除了家人仆役外,除了名冠一省的才子,就是达官贵人之后,平日都是极有身份的角色,迟到于他们而言都是极寻常的事。能半夜在这里等待上船,简直就是破天荒。

张嗣修踮着脚望了望花庄的方向,由于那里距离码头比较远,在这里其实也看不到什么。看着那里,无非是求个良心上的安稳罢了。何应凯在旁道:

“二公子,上船吧。大小姐在江宁也不是没朋友,有魏国公府的面子在,怎么也不会让大小姐吃亏。等公子到了京里,面禀元翁,再请老人家做定夺就是。请上船吧。”

张懋修药力未过,由几个仆人抬着上了船。张嗣修在仆人搀扶下,小心地登船,回头看看,并没有人跟上来。他看着身边的人问道:“你跟范进说清楚了?”

“回二公子的话,都说清楚了,范公子只说了一句他知道了,其他的没多说什么。”

“他人在天界寺,离这里不算远,如果要过来这个时候怎么也该来了啊……”张嗣修思考了一阵,最终摇头道:“大概这都是命吧。就算出了天花,也不该落到这等人手里……冤孽,就是冤孽,便宜他了。将来敢对小妹不好,我要他的命!”

在水手的吆喝声中,大船解了缆,离开码头前行。几名同行者,如蒙恩赦一般,兴高采烈地返回自己的船舱,继续做自己的道德文章。张嗣修心内如焚,无数念头纷至沓来,拳头在桌上用力敲打,反复念叨着:“妹妹……只要你过了这一关,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二哥都不会再多说一个字。一定要过关……一定要挺过去……”

天花庄内,张氏的住处已经安排好了。

她所居住的是一处单独院落,一座前后几进的庄园里,只住了她及春香等仆人,再没他人。

这院落最早属于这片庄园的庄头,居住环境仅次于徐鹏举自己留的房间。这处院落里本来住的也是几个官家女眷,可是她们的家人谁也不是首辅,张氏一来自然就要搬出去,把整个庄园留给张氏。

张嗣修临走时,给妹妹留下的细软首饰很多,还有些上好衣物。即使都是天花病人,到了张氏这个身份的女人,也不会睡其他女人睡过的被褥,所有铺盖等物全都要更换。原有的东西全都要烧掉,一些带进来的东西要搬进来,原有的家具摆设,也要重新规划。

这种房间由于是专门划给有来头的女子居住的,房间里是有些摆件以及字画古玩之类的物件,在这些婆子看来已经比自己的家不知好到哪里去。可是春香只一看,就能找出无数毛病,不是书架的位置不对,就是家具摆的不成体统,小姐若是看见了一准不高兴,就得连夜挪动。一通折腾下来,天也快亮了。

这几个仆妇都是雇佣来的,于主家的忠诚度并不高。被支派着干这干那,心里大多窝了口气。活没干完,就已经有人抱怨着不想再干。春香在张氏兄弟面前表现的很乖巧,在这些妇人面前却异常强势,话不投机,当场就把几个婆子全都开革了去。

由于张家没有人在这,张氏又不能视事,春香就可以代替张家行使权力。几个婆子拿到了一个月的薪水,也没法赖着不走,心情却都不怎么好。天尚未明,人也不好走,就都聚在柴房里小声地抱怨着,说着主家刻薄,以及春香的狗仗人势之类的闲话。

一个婆子忽然道:“你们看到没有,张家小姐上轿子时,随身还带了个小匣子,你们说,那里是什么?若说是金银细软,那些东西都在春香手里,再说那小匣子一共没多少分量,能是什么好东西?”

“我看,多半是些见不得人的玩意。”另一个婆子哼了一声,“这两天外院有人向张氏的院子里扔纸团,这事还想瞒过人么?你们说,谁没见过那些纸团?要不是看她可怜,我早就把这事说出去,闹它个满城风雨了。结果她却一点也不领情,半文赏金不曾发下来,这等悭吝之人,跟着她也没什么意思。”

其他几个婆子也都点着头,表示自己也经历过这件事,这话不是虚妄。随即又开始鄙夷着张家小姐的品行,认为其行止不端,得天花是报应之类的话。一个婆子一直没开口,找了个上茅厕的借口离开,却只找了个背风地方,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摸了张纸出来。

搬家的时候,她侥幸接近了锦匣,大着胆子打开了匣盖,从里面抓了点东西就放到怀里。直到没事的时候伸手去摸,才发现是一张纸。

她并不会因此就感到失望,在江宁城里混的,眼界哪能那么短浅?能被张家小姐当宝贝似地随身携带的纸,想必价值连城,说不定就是什么官宦子弟来往的要紧书信,拿到手里就是一场天大富贵。

江宁文教兴旺,即使是妇人,也认识几个字。怀着忐忑地心情,妇人颤抖着打开了纸张,此时天色将明,借着微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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