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惨叫声越来越大,纷纷扰扰飞到屋中,即使不用看也知道,外面的战局是何等凄惨。范进的目光只看着宋氏,一点也不关心外面的打斗,显然胸有成竹。
范进的语气很平淡,但是在宋氏听来,其威力却远超窗外不时响起的闷雷。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范进道:“大老爷,你是说,整个江宁的阿鼻……都反了?”
“如果真是那样,我现在可能在这里喝你的茶么?其实起来闹事的阿鼻,只占一小部分,把罗武行动计划告诉我的,是董小五。你丈夫对他娘子做过什么,你心知肚明,他如果想要报仇,也很正常。但他念着我对他的好处,不但不来杀人放火,还向我告密。像他一样有良心的阿鼻很多,今天有的阿鼻在杀主人,也有的阿鼻在保护主人,你们落到这个地步,有一多半是咎由自取。我派人来保护你,你不但不感激我,反倒还来怪我不保护你们全家。你让我怎么保护?是不是派一队兵把院子围起来才好啊!其实大多数阿鼻都不想闹事杀人,只想过安稳日子,包括罗武在内。他们已经认命了,愿意一辈子老实本人的做人,挨打受骂怎么都可以,只求过个安生日子。可你们连最后的这点要求都不肯满足,那他们拿起刀来拼命,也就是理所当然,如果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今天完全可以不露面,那样杨家是否还会存在就很难说了。做人要记得,知恩图报,否则的话,我可以保下来的东西,自然……也可以毁了它。”
宋氏的周身血液在这刹那间几乎凝固了。她本来就不是什么为了贞洁可以牺牲性命的女子,何况眼下她身上还负担着整个杨家,就更没有反抗范进的本钱。这种被人操纵于股掌之上,生死不由自主的感觉,让她心里既是委屈又满是惶恐。她素来聪慧,娘家又是一等一的富户,自己又是个泼辣脾性。以往家中天大的事到她眼前也是无事,也就因此养成她目无余子的性子。
可范进仿佛是她天然的克星,在这个男人面前,自己的谋略才干全无用处,对方随手一击,都能把自己和自己的家族碾成齑粉。乃至现在全家性命,女子贞洁,也都在对方一念之间。他同来的有几十个夷人,那些奴仆能做的事,夷人自然也能做。今天既然是一场席卷全城的奴变,被害之家不知凡几,多一个杨家也不稀奇。
她最后挣扎道:“杨家那么多子弟,难道都该死?”
“本官从没说过杨家子弟都该死,所以也没打算让他们都去死。我安排了二十几个保镖在杨家,除了内宅这些女镖师外,还有些男镖师你们没有看见。这不代表他们被杀掉了。其实就像我刚才跟你说的,杨家足够大,而参与暴乱的奴仆其实很有限。那些保镖即使打不过奴仆,只靠着藏和跑,总可以自保,女保镖保护女人,男保镖保护男人,很公道。”
“那三叔……”
“杨世彰野心太大,总认为杨世达如果有意外,他就该当家主,所以他不能留。加上他民愤确实也很大,所以就交给这些阿鼻处置吧。不光是他,杨家很有些子弟想着夺你的权,分杨家家产。这些人与外人争的本事是没有的,可是和自己家人斗的胆子却很大。他们心里有数,不管再怎么样,一家人总是一家人,不会要他们的命。任你有多高的手腕,对上这种人也没办法,我自己也有这样的家人,所以对这种感觉很明白。对付他们讲道理讲不通,打又不好下手,借刀杀人,就是最好的选择。老天送了把刀给你,不用可惜了。”
“大老爷你是说?”
“我替你把家里的杂草清理了一番,保证今后你掌权没有人掣你的肘。你方才那番言语很好,有担当有勇气,那些女人又都看着。不管嘴上怎么说,心里对你要么是服要么是怕,能做到这一步,这个家就是你的囊中之物。我说过要让你做杨家当家,自然就要做到。”
宋氏眸子一转,“大老爷清的,只怕不是我一家的杂草吧?这些阿鼻等于是上天派来的援军,整个上元的杂草,都好清一清了。”
范进一拍手,“不愧是本官看中的女人,够聪明!本官这次借阿鼻的手既清杂草,也立规矩!过了今天,江宁城里的阿鼻就少多了,未来上元的士绅,得听我的。除了这个,还有商机,这场乱子之后,有的是生意可做。只要乖乖听本官的话,不会让你吃亏的。”
范进说话间站起身向着宋氏走过去,宋氏心内一惊,向后蜷缩着,但是很快,就再度落入上次那种被壁冬的局面。她只好指着外面,“人……人……”
“有小琼挡着,她们进不来。再说,外面正在演武功戏,她们又哪里顾得上这里?”
“可是……可是,整个上元那么多人家,还都等着大老爷……”
“我今天来这,名义上说是帮暹罗商人监督交易进度,实际就是来给你站台的。所以那些人家,暂时我不用去,至少现在不急。”
说话之间男子已经低下了头,开始了对宋氏的进犯。想着方才他的言语,以及男子的算计,宋氏只觉得手脚发软,芳心狂跳,她本来就有些欺软怕硬,心中最倾慕强者。之前被迫签了那契约,不过是形势格禁,可此时听得范进的计划,她只觉得双腿发软,四肢无力,心头竟升出个古怪念头:这个男人才有资格做我的丈夫,做我的主人!
第四百四十七章 一石二鸟(上)
等到外面杨家的女人陆续到屋里时,外面的打斗基本已经结束,随同范进一起来到杨家的除了他手下的公人差役,还有来自兵马司的大批官兵。
本来江宁的治安就归兵马司管,兵马司指挥使的权威极重,很多时候能与县令敌体相待,行动上更不必受县衙门约束。但是范进得到了地头蛇魏国公府支持,这些兵马司指挥又都是国公府门下走卒,自然就没办法维持过去的权威与地位,只能服从范进指挥行事。
在范进来到内宅时,外面的奴变实际已经被控制住,手持长枪大戟的官兵,不是拿着棍棒或刀剑的奴仆可敌,何况这些人并没有一个有力的领导,更缺乏有指导性的纲领。大家起来反抗,只是单纯的反抗主家压迫,并没有更高层面的追求,又没有罗武这样的强人为首领,一见到官军就先软了脚,所以很快就被制服。
后院的情形也差不多,盾牌铁尺大军打散了那些奴仆,将这些仆人打的四散奔逃,杨家的危机从眼下看算是化解了。这些女眷免了辱身之劫,总算是放了些心,进来向范进道谢。也有些女人跪在范进面前,哭着求他主持公道,把自己的丈夫找回来,或是为丈夫做主。
这次奴变时间不长,但是对于杨家的打击实际也很有一些,几位杨家的重要子弟被仆人们报复性杀害,还有的被打成重伤,怕是很难再出来做事。杨世达那边好在有两个保镖把他背走,总算拣回了条命,可是以他的身体状态自然是做不了什么。老太夫人那里则没有一个仆人去惊扰,即便是内宅最混乱时,也没人敢去惊动那位善良的老妇人。这算是不幸中最大的万幸。
一些女人心里明白,未来的杨家要么破产,要么就得是女人出来做当家,而能做当家的人,便也只有宋氏。
在面对那些奴仆时,她能从容不迫面斥群贼,又能站出来为众人扛下事态,足见担当,于一个当家人而言,这些都是必备条件。另外范进一来就把宋氏叫到房间里密谈,也可证明两人关系不寻常。如果是平时,这种风言风语宋氏还要忌惮下影响,现在的杨家,已经没有哪个女人够资格对她发难,这种不能证明却又客观存在的关系反倒是她最大的加分项。
初步的统计数字已经出来,杨家三房、五房两位当家都死在奴仆手里,尤其杨世彰被刺了好几刀,凶手是谁一时还查不出。两家的妻子哭得死去活来,扯着范进的衣角要公道。
四房的杨世义只好秦淮风光,不朝家中仆妇下手,与这些下人实际没什么厉害冲突,这次不但没有奴仆加害他,还有人主动出来保护。可是他胆子很小,一听到呐喊就吓得魂不附体,等到官兵把他从衣柜里救出来,他早已经尿湿了裤子。现在几房没有一个人能出来撑局面,能发布命令的只有宋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