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抽了一口烟,让宫女去拿茶点。莺络奉上我的礼物,它们是新做的荷包、香囊、苏杭的新茶和一沓照片。她仔细翻弄,又将它们一件件理好。她皮肤苍白,眼角嘴角周围有许多细小的皱纹。手指细长,指甲很短,骨骼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皮肤,两枚翡翠戒指衬得那双手近乎透明。翡翠是她身上唯一颜色鲜艳的饰物。宫里,女人若是当了寡妇,就该弃绝所有修饰,一来表明她对亡夫的追忆,一来是在告诉别人,她已经放弃过女人的生活。大公主原本可以改嫁,只是她对此毫无想法。她有一双好看的眼睛。
“来看看我这个寡妇?”
“进宫数年,却是第一次拜见公主,请公主赎罪。”
“没人爱来这里,大家都躲着翊璇宫,我呢,也落得清静……”她吸烟,吐出烟雾,在烟雾里继续说,“上至太后,下至瑜妃,还有我这宫外的寡妇,亲王郡王的寡妇,这宫里处处都是寡妇,紫禁城可不就是一个寡妇院儿么……有多久没有听到孩子们读书的声音了?”
我心里一阵紧缩。我一直未曾生育。
“您让我无地自容……”
“知道就好,我也只是随口说说。皇帝厌恶在寡妇群里出入,这也难怪,一个个又老又丑的。”她看到那叠照片,“这是什么?”
“这是照片。”
“又是洋人发明的玩意儿,太后知道吗?”
“太后命我为皇后拍照。”
“皇后么……”
“皇后的照片过几天送进宫里来,如果公主想瞧的话……”
“我倒是想瞧瞧——你今年十九岁?”
“是。”
“你来宫里有几年了。”
“一晃5年了,公主。”
“那东西,照片儿,不就是一张纸么,凭着一张纸,怎么能收下人的灵魂?没用的,你拍照片儿。我倒是想让你看看我的收藏。来吧,跟我去后殿璇室坐会儿,我们很久没有单独相处过了。”
大婚前,我跟从大公主学习过宫廷礼仪,所以她才会说到单独相处。
璇室西屋又名画禅室,因贮董其昌旧藏,王维的《雪溪图》、米之晖的《潇湘白云图》得名。我跟从缪先生习画,今天将目睹名作,也算幸事。
这是间古怪的内室。屋里很暗,窗户装着玻璃,可光线依然稀少。靠北墙一溜儿点着橘黄色的宫灯,却没有让这间屋子更亮,而是添了几分怪异的色彩。我花了些时间适应这屋里的光线。是书房的陈设,却看不到书。屋子中央设香炉,窗户边的长炕和炕桌,是喝茶抽烟的地方。靠西墙的多宝格里放满了大大小小的木盒子,盒子大致分为黑、蓝、青、紫四色。多宝阁前陈着一张大圆桌。
我们在桌旁落座。宫女过来问她要哪只盒子。
“第3排第5个。”
宫女取下一只黑盒子,放在书案上。盒子上,描着一个金色的凤凰。大公主将一大把钥匙交给宫女,宫女从中挑出一把铜钥匙,打开盒子。盒子里还有一只盒子。宫女连着打开三个盒子,最里面的盒子装着的,是一只玉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