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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第2页)

随后,穿白戴孝的驼龙绺子像从地底下长出来又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如同铺霜涌雪一般,吞噬着大荒川的每一个村屯——这天恰逢甲子年立秋。

残局07

老大耿玉峰是耿家三兄弟当中唯一读过几年私塾的人,他头脑灵活,不像其他庄稼人那样一年到头就知道死守着那几垄田亩,农忙时,和二弟耿玉崑两个下地侍弄庄稼,农闲时出去跑买卖、放山、走艉航什么他都干,这次跟随着几个拉骆驼的关里人出去贩卖烟土和毛皮山货,一走竟是小半年。虽说乱世好发财,可他这趟出去却两手空空,啥也没抓挠着。

远处传来几声枪响,耿玉峰不禁一愣,想判断枪响的方向,可是音速太快,来不及细听就消失了,四周又恢复了一片宁静,只有秋风拂动庄稼和树叶的声音,形成了八月的大自然天籁般的歌唱。

跟着又响起一阵枪声,这次耿玉峰听清楚了,这枪声是从东荒地方向传过来的,耿玉峰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他知道,一定又是胡子压街了,忙把搭链扔到草丛里,撒腿便跑。

没等他跑出多远,身边突然飞过一颗子弹,接着传来一声枪响,吓得耿玉峰赶紧刹住脚步。

耿玉峰回过身,只见土道上黄尘滚滚,几个土匪骑在马上欢叫着正朝他奔来。一匹马拖着血肉模糊的季广源,他的一条胳膊已经断了。耿玉峰知道硬跑肯定是跑不脱了,索性滚进道沟钻进了路边的庄稼地里。

这是一块二十亩左右的庄稼地,靠路边种着一片黄烟,紧挨着黄烟种着高粱,这片高粱一直种到山坡下面,耿玉峰原本想先躲进烟地,只要钻进高粱地土匪就拿他没辙了。岂料,他刚趴在地垄沟里,那几个土匪便已冲到了近前。

土匪们勒马原地不住地转着圈儿,晃着大刀,让雪亮的大刀在风中发出铮铮的响声。

一个破衣拉撒,勉强能看出穿的是灰布军装,长着豁唇儿还半拉脸乌青的土匪单手举着长枪,朝天上开了一枪,这声枪响再一次撕裂了宁静的空气:“还藏啥呀藏啊?老子早都看见你啦,再他妈的装死坨子,你可休怪我手黑,抠你的血核桃!”

山坡上,一群觅食的野鸽子被枪声惊得狂飞而去。土匪们纷纷跳下马来,蹚着齐腰深的黄烟搜寻耿玉峰。耿玉峰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听见烟叶子被刮断发出的脆响愈来愈近,冷汗把后背衣服都湿透了。

耿玉峰趴在垄沟里,又苦又辣的烟味直冲嗓子,呛得他忍不住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土匪们听见响动,迅速包抄过来。耿玉峰知道再也藏不住了,跳起来就跑,不想却把走在最前头的“记脸子”撞了个四脚朝天。这家伙“妈呀!”一声大叫跌倒在烟地里,等耿玉峰再想跑已经来不及了,被另外一个土匪拦腰抱住。

记脸子拄着大枪,捂着岔气的肚子,飞起一脚将耿玉峰踢倒在地,耿玉峰毫不示弱,一骨碌爬起来和他扭打在一处,眨眼之间绿茵茵的黄烟被他俩压倒了一片。

土匪们见他俩笨拙地扭打翻滚,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被耿玉峰按在身下的记脸子听见笑声,高声怒骂道:“还他妈的乐,你们等着他把我掐死呀?”

看热闹的土匪这才反应过来,把耿玉峰从他身上拉起来。记脸子爬起来,捂着脖子咳嗽了半天,照耿玉峰软肋又踢了一脚:“好你这个王八蛋,下手够狠的——老子险一险就踢蹬你手里了!”他一扭脸,见两个土匪正争抢耿玉峰扔在路边的搭链,奔过去在每人屁股上来一脚:“就知道贪财好色,别的啥他妈也不会。别瞎翻啦,都过来敬敬咱们的财神爷!”

在进入东荒地腹地之前,驼龙又将绺子分成了三路,每一路都有一百多人。砸窑儿之前,驼龙作了明确分工,好枪好炮的由驼龙和二龙带领,分别攻打乌白两个大院,翻垛先生领着余下喽罗打扫外围。驼龙身披重孝,下了死令:谁反抗就干掉谁,抢到抢不到东西不要紧,只为给姑奶奶出这口恶气……

驼龙一声令下,引发了历史上著名的东荒地甲子血案。

东荒地浓烟四起,草垛、房屋都在燃烧,有的地方奄奄将熄,有几处熊熊正旺。随处可见浓烟滚滚的草房和被烧落架的残垣断壁,被打死的狗在火堆里被烧得冒着油泡儿吱吱响,散发着焦糊和腥臭难闻的气味。东荒之地满目狼藉,犹如人间炼狱,只有乌白两个大院相对完整。

白府也有一处房宅被炸起火,窜着血红色的火苗儿。白家的老幼妇孺和避难来的闺女媳妇,还有炮手们的家眷都躲在地堡里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儿,只有很少几个男人忙着救火,其他精壮全都上了炮台。

白府的炮台建在城墙式结构的围墙上,围墙上有宽宽的跑马道,炮手可以直接进入炮台。大块墙砖都是“三合土”烧制的,围墙用糯米汤拌浆勾缝,使得整个大院固若金汤坚如磐石。双方又出现了短暂的对峙,炮台上,各种火器都已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

按照预先分工,驼龙负责攻打白家大院。驼龙试图用炸药炸开高墙,结果派去爆破的土匪不是被打死就是被打伤。驼龙用枪指着水耗子:“你去把炸药送上去!”

水耗子目睹了先前那几个土匪死伤的惨相,吓得脸色煞白,觳觫不止,连声哀求道:“当家的,您就饶了我吧,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

驼龙杏眼圆睁:“呸!你少跟我扯淡。你光棍一条,哪来的八十老母?”水耗子缩起肩膀,低声说:“那也不能白白丧了小命儿……”驼龙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水耗子:“你再啰嗦,我现在就送你回老家,让你伺候八十岁老母去!”

水耗子吓坏了,只得硬着头皮直起身来。他正准备来个鹞子翻身翻过这半截土墙,不想刚一露头儿,脑袋上就挨了一枪。高速旋转的子弹巨大的冲击力,把水耗子打得仰面飞出老远。

驼龙两眼喷火,恶骂了一声,挥拳砸在土墙上。传说能飞檐走壁、含沙射影的女匪首,此刻却被迎面射来的子弹压得抬不起头来,只能借着半截土墙充当掩体,借着掩体挥舞着双枪鬼叫着,头上扎着的孝带子被风吹得剧烈地飘飞,漂亮的双眼射出两道凶光。

“喂,老白家的炮手,你们听着,”一个傻大黑粗的土匪冲着高墙喊道,“老季家不比你们嚎横啊,不也都散粘子啦,就你们那几棵破枪还跟着瞎比划啥,老白家给你们多少好处,值得这么替他们家卖命?你们就不想想,要是今儿个踢不开老白家的窑子,会拿你们的家小出气,叫你们家的老娘们坐飞机吗?”强攻受阻,土匪采用攻心战,企图瓦解白家的炮手。

喊话还在继续,有的土匪上了房顶,有的钻进猪圈,准备再度发动进攻。

白家的炮头儿是镖师出身,训练出来的炮手尽管不忌生冷,还是暗自佩服白家高明,庆幸白家早早就把他们的家眷接进了大院。一个炮手瞄准房顶上的目标,“呯!”地开了一枪,一个胡子应声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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