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只有半个小时!我就要和一生中最亲爱的人诀别了!我心如刀绞,但我不能哭,我不能在父亲面前垮下来,不能再增加他的痛苦。
父亲坐在地下的垫子上,这张垫子是他牢里面剩下的唯一家什了。桌椅和床都已经被他们搬走了。
“拿上这些,”父亲把我以前带来的书和杂志递给了我,“我不想让他们碰我的东西。”
父亲把律师捎给他的几根雪茄烟也给了我,“我留下一根,今晚抽。”他说道,还留下了那瓶夏丽玛古龙香水。
父亲要把戒指给我,但是母亲让他继续戴着。“我这会儿戴着,不过以后要把它给贝娜齐尔。”他对母亲说。
“我已经设法把消息传出去了。”我悄声地对父亲说,不让旁边的看守听见。我大概地说了一下情况,他看上去很满意,表情似乎在说:“她快要学会政治的秘诀了。”
牢房里灯光昏暗,我看不清父亲。以前每次见面,都允许我们进入牢房坐在一起,今天却不让。我和母亲挤靠在铁栅栏上,隔着牢门和父亲小声地说话。
“把我的爱转达给其他几个孩子。”父亲对母亲说。“告诉米尔、萨妮和沙,我一直在努力做个好爸爸,真想能和他们说声再见。”母亲点点头,但说不出话来。
1 父亲遇害(4)
“你们俩也受了很多苦。”父亲说,“既然他们今晚要杀了我,我想你们也就自由了。现在宪法不行、军管当道,如果你们愿意,就离开巴基斯坦。如果你们想平静一下身心,可以去欧洲。我同意你们去,你们可以去。”
我们的心都碎了。“不,我们不!”母亲说,“我们不能走,我们也绝不会走!绝不能让那些将军以为他们胜利了。齐亚又要举行大选,尽管没人知道他到底敢不敢这么做,但是如果我们一走,就没人来领导人民党了,这是你一手创建的政党。”
“萍姬,你呢?”父亲问。
“我也绝不走!”我说。
父亲笑了。“我真高兴,你知道一直以来我是多么爱你啊!你是我的掌上明珠,一直都是。”
“时间到了,”监狱长说,“时间到了。”
我死死地抓住铁栅。
“请把门打开,我要和父亲说声再见。”
监狱长拒绝了。
“求求你了,”我说,“我父亲是民选的巴基斯坦总理,我是他的女儿,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我要搂一下爸爸!”
监狱长仍然不允。
我把手从铁栅栏中间伸过去想够到父亲,父亲形容枯槁,已经被疟疾、痢疾和饥饿折磨得不成人样。但是他尽力伸直腰,够着我的手。
“今晚我就要自由了。”他说着,一丝红光掠过脸庞,“我就要和我的父母团聚了,我就要回到拉卡纳祖先的土地上去,变成它的泥土,它的芬芳,它的空气。那里将会有关于我的歌谣,我将成为家乡的传奇。”父亲微笑着,“不过拉卡纳就是天气太热了。”
“我给您搭个凉棚。”我呜咽说。
看守们走了进来。
“再见了,爸爸,”我悲痛欲绝,母亲也把手伸进铁栅栏触摸着父亲。我们缓缓地走出满是尘土的牢院。我想回头再看一眼,可是我不能,我知道自己会失控的。
“再见了。”我听到父亲的声音。
我的两条腿在移动,但是浑然不觉,我已经变成了石头,可仍在挪动。看守们领着我们穿过牢房,院子里搭的全是军用帐篷。恍惚中我挪动着步子,只有脑袋还有些知觉。我一定要抬起头来,这群人都在看着我呢。
汽车停在紧锁的大门里面,以免外面的群众看到我们。我步履沉重,好不容易才迈上车,汽车穿过大门急驰而去。人群一看到我们就向拥上前来,但被保安部队粗暴地推搡回去了。我突然看到人群前面站着我的朋友娅斯敏,她在等着给父亲送饭。“娅斯敏!他们今晚就要动手了!”我竭尽全力从车窗里往外喊。但是她听到了吗?我喊出声音了吗?
5点钟过去了,又到了6点钟。我每呼吸一次,就想到父亲的呼吸已经所剩无几了。“真主!快让奇迹出现吧!”我和母亲一起祈祷。“快让奇迹出现吧!”我那只偷偷带进牢房的猫儿“纯纯”似乎也感到了凝重,她离弃了小猫崽们,再也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