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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部分(第1页)

“你们是不知道右派不好当。。。 ”李润南没太在意,“我是说,你们还是以小心谨慎为好。”

彭石贤仍不以为然:“什么小心不小心,有理走遍天下!”

“坚持有理走遍天下的人也有,可你没有身临其境,不知是怎么回事。”接着,田重波以无动于衷的口吻说了两个实例。

他们学校哲学系有位同学,书读得不错,口才也很好,在鸣放中,他对每一个专题都要引经据典议论一番,自以为是最最正统的马列观, 他赞颂“双百”方针充分体现了人民*的实质,并为大鸣大放叫好,说只有这样真理才能得以确立和发展,因此,也就认为制造舆论一律的人是对马列主义最危险的偏离和背叛。然而,随后“舆论一律”被指为右派对党的恶毒攻击。这位哲学系的学生被划成了右派,他不肯屈服,结果在人们的怒吼之下,他的争辩被声浪淹没,所谓大辩论,只是权力对民意的*与蹂躏。这个学生执拗得像样,竟想出来一个奇特的主意,一天晚餐后,他乘看守人员不备,爬上一个好几十米高的烟囱大声喊着要与人辩论,人们果真围了拢来,既抓他不着,也阻止不了他说话,他向下探着身子激昂慷慨地发了一通议论,在最后还动情地引用了一句名言:“人们啊,我是爱你们的!”说完,他爬了下来,此时人们都被裹挟到了反右的狂飙热浪之中,他爱人们,人们却不敢爱他。他一落地,便有人对他拳脚相加,很快把他弄走了,为了肃清其影响,学校还组织全体学生讨论了几个晚上,声讨他破坏运动的罪行。这究竟是他或幼稚或狂妄或恶毒呢,还是人们又愚昧又野蛮又卑劣?田重波得出了他的独特结论:“文史哲与数理化不同,它的理是不讲逻辑的,所以,这右派不是有理走遍天下,而是有理走上西天!”

爬上烟囱,居高临下呼吁真理以求响应,想出这种主意的人肯定不多,而爬上烟窗的自由也只有在看管人员疏忽失职时才能获得。但荒唐事造出的荒唐人也并非绝无仅有。有位数学系的老教授,平时待人彬彬有礼,教书一丝不苟。上下课给学生回礼总是九十度的鞠躬,写字如雕板刻印,讲课没有一句废话,他本来不关心政治,但在鸣放中,有一个学生就讨论的专题去登门访问他,他自然应该认真作答,后来那个学生把他的回答传了出去。结果,师生都成了右派,辩论斗争也就落到了他的头上。他对讲过的话并不否认,追问时他以点头作答,但对那些谩骂式的斥责漠然置之,有时干脆闭上眼睛,这又惹怒了那些批判者,便推推搡搡让他站上了台子,他横眉怒目却无可奈何,泪水在他眼眶里闪闪转圈。连续几天斗争下来,他一直不肯吃饭。一天凌晨,他趁人们熟睡之际,把自己悬挂在批判会场的台子上方,自缢死了,而且是赤条条地*。当人们发现他时,身体还有余温,但在人们的胡乱摆弄之下最后绝气了。他这是神经错乱时发生的荒唐之举呢,还是怀着那击鼓骂曹的心态愤然弃世?人们只能交换一下惊愕的目光,在公开场合还得随声附和地声讨他,对此,田重波说:“这大概是一个无解的方程式吧。。。 ”

“什么左派右派!”彭石贤不由得把目光投向李润南。

李润南正收拾碗筷,在刚才的谈话中,他始终没有插言,一回头,恰好遇着彭石贤那双闪着白光的眼睛,不觉震动了一下,在这三个人的场合,他是孤立而不被理解的。

过了一阵,李润南还是插进来说活了,他却讲了一个关于左派的故事。有一对正在恋爱又常常争争吵吵的年轻老师,在去县城开会的路上不知为什么事情闹翻了,那女的表示要中断恋爱关系,还说她本来就看不上男方那种说话吞吞吐吐,做事要死不断气的脾性,只是见他追求得可怜,才谈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可那男的痴情不改,到了要寻死觅活的地步,后来虽然被人劝住了,但在会议鸣放期间,他总是闭口无言。那女的既长得漂亮又谈吐风生,结果却祸从口出,成了右派,于是眼泪鼻涕一齐来,也不无可怜之处,在悔恨之余,又觉得对不起那男的,认为他的谨言慎行,少年持重正是她应该珍视的。他们的领导见本单位右派过半,左派太少,便把那男的定为左派,让他去揭发批判那位女的,可是这左派到底不堪信任,因为他与那女的又多少有些界线不清,斗争不力,结果未能得到重用。

“你就是那左派么?”田重波嬉笑起来,“这么说来,你那恋爱对象该到手了!”

“别瞎猜,”李润南断然否定,“与我谈过的那女孩早已经嫁了人,她并不是个教书匠。”

这指的是姜银花之后的另一个女孩。李润南至今单身一人,这话也可信。他对女人怀有了成见,认为不到手就不算数,女人都是不可靠的,为女人寻死实在不值。反右前夕,他同样得到了李青霞给予的警告,恰巧,他当时恋爱的失意与工作的消沉,使他在几十天的鸣放中比别人更能憋得住气,大会小会始终撬不开他的口,因而后来成了左派。现在讲这个故事,显然也有为他这左派作点自我表白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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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天,关于申学慈当上右派的故事便有头有尾地传说出来了。

申学慈是临时代课教师,本来可以不去县里集中学习。但为了争取进步,也是渴望得到那个转为正式教师的指标,他便写了一份言辞恳切的报告,请求参加教师大会。学校的老校长特别喜欢这个工作踏实的孩子,也很同情他的处境,想尽力帮助他。龚镇长不在家,老校长便亲自领着学慈去找区文教助理姜信和,姜信和是认识申学慈的, 但他那段时间的情绪不好,对兼管文教工作的事失去了热情,认为教书先生难缠难弄,便冷冷地说:“这些事别找我说吧,我不是没事干。”但老校长还是不厌其烦地介绍了申学慈的工作表现,临了还说龚镇长也看得起这个孩子。这时姜信和才说:“好吧,他自己想去就让他去好了,没人定把他赶回来的,便是赶,回不回来还得看他的态度坚决不坚决,学习不是坏事,你让他去好了!”就这样,申学慈抱定赖也要赖进去的决心上县了。其实,想参加这次学习根本不用赖,老校长把学慈请求学习的报告提交给大会领导,并详细汇报了他平时的表现,当时一位在场的县委副书记认识老校长,许多年前还曾经当过他的学生,只是老校长记不起来了,他马上表示,说这是个难得的好典型,应大力宣传,以激发其他教师的学习热情。

也因此,申学慈不但成了正式学员,还安排他担任了小组记录。很少有学慈这么称职的记录员。他的字写得好,整洁干净,速度也不慢。开始是大会的动员阶段,大家照例谈认识,讲意义,表决心。由于申学慈的认真负责,记录几乎一字不漏,二三天下来记录本就比别的组整整多上一本,纪录本送上去检查评比时,他们组得了个第一,受到了领导的极力表扬。进入鸣放阶段,领导又专门开了一次记录员会议,把记录的重要意义提得很高。强调了不得简略,不得遗漏,不得误录的“三不”要求,还不惜夸大其词,说这是对记录员是否忠于党的一种考验。

这样,申学慈更是不敢怠慢了,开头一二天,鸣放气氛还不浓,人们没有真正的兴趣,鸣的不过说起些鸡毛蒜皮的事,中间还有人插进来一些轻松的笑话,因此记录不很吃力。须知,县级以下教师的反右运动(招牌叫学习会)就全国而言已是“三大战役”之后,谁能不望风披靡?但你想跑也不容易,事情没那么便宜。会议情况很快就受到了批评,听着这些冷冷热热的批评,有时是严厉的训斥和怒骂,而真正能够耐住性子呆坐下去的人毕竟不太多,人总会有些情绪上的波动,于是一些自以为有主意的人想,要讲就讲吧,反正休想我中你的圈套,他们本着“别人讲了我才讲”和“要讲一个差,先讲十个好”的原则,把时间磨过了一天又一天。大会领导又采取了新的措施,派人下来旁听,指出这是“偷关”“滑关”行为,是对党不忠诚,罪莫大焉!接着,便有了大会小会示范性的典型发言。有的是领导动员的,有的是为争真诚而主动要求的,也有昏头转向,忘乎所以的。党的领导者们毕恭毕敬,一排儿分坐两旁,或作洗耳恭听状,连连点头称是,或斟茶上前,给鸣放者奉上一份殷勤。诱捕者自有诱捕的经验,先改变人的正常生活环境,把他们圈在一个特定的范围里,且制造出虚假的自由气氛来,再沉着的人也会变得不沉着,再有主意的人也变得没主意,并非不知有诈,但自古兵不厌诈。十天半月过去,鸣放果然起了高潮,一时间大字报如洪水开闸,扑面而来,其势可谓汹汹,颇有如决策者们后来嘲讽为“上窜下跳”“利令智昏”的那种情景。

申学慈这记录当得特别辛苦,一连二十多天写下来,手指麻木了,腰背酸痛了,如果能够再持续几天,那倒也是件好事,因为一旦开始反右,人们便会如梦惊醒,恍然大悟,发现原来如此!可现在,人们仍在云里雾里,热心的老校长关心地问学慈:“手写疼了吧,要不要找个人替你?”申学慈说:“不要紧,能坚持,只是我自己没有机会发言,怎么好呢?”老校长这才想到该给学慈一个发言的机会,便马上接过记录本,让学慈准备个发言稿,申学慈第一次参加这种大会,深恐鸣放得不全面,便依照布置的鸣放专题一个一个加以回答,回答的内容许多是他在报纸上见过的一些观点。在下午发言时,他整整讲了两个钟头,好像还言犹未尽,他的口才并不好,像小学生临考一样,满脸通红,气喘嘘嘘,根本就没有去看一看旁人的表情,同组的老师只觉得这孩子认真得太可爱,也太可怜了,但没有谁敢去提醒他。倒是下来巡视的那位副县长,听着他国际国内面面俱到的鸣放,不觉蹙紧了眉头,他打断申学慈的发言说,“够了,你放得差不多了,留点时间给别人吧!”

那天清早起来,申学慈照例去做早操,但很奇怪,操场上只有几十个人,而与他同组的人一个都不在,当申学慈向学习室走去时,一个大会工作人员叫住他:“申学慈,你站在这里,不准走动!”申学慈站住了,感到莫名其妙。原来,昨晚上已经召开了积极分子会,部署对右派如何展开反击,现时正在赶紧布置会场,分头发动群众,宣布第一批右派分子的罪状。整个教师大会下设八个战斗区,还委派了所谓战区司令之类。青石镇学校所属的战斗区司令是突然冒出来的姜信和。姜信和不是教师,也没有参加教师会的学习,他本来是区委留在机关主持日常工作的三个人之一。前一段时间,县里的干部会与教师会一再延长时间,他在下面打听不到县里开会的详细情况,直等到干部们散会,听人说到抓右派的危险,他不觉在私下里庆幸:如果参加会议,天知道厄运会不会落到自己头上呢!当姜信和接到赴县开会的通知时,他还愤愤不平,说这文教助理的事是硬派给他的,是无牛强使马耕田,发誓往后再不沾文教工作的边了。可到县之后才明白,原来青石镇学校的教师被划为右派的人数比例最高,这既归功于老校长的积极发动,也得力于申学慈的认真纪录,光鸣放纪录本就比别的学习组多出六大本。右派怎么能不多好些个!而其中不少意见就是直指区文教助理姜信和的,大会领导很担心青石镇学校的反右搞不起来,于是,经县委同意借调姜信和任反右司令。这就符合了一个公式:右派攻击最厉害的人就是革命立场最坚定的人。

姜信和也不含糊,他自己就顶得上一挺火力猛烈的机关炮,而且,他很会用权,与老师一见面,就明白无误地表明他手握生死予夺大权,谁都得给自己选条好走的路,那就是跟形势走,跟他走,他说:“事到如今,有谁还不肯赶紧划清界线,才是一只蠢猪,叫你向左走,你偏要向右,那叫自寻死路!”他这是在煽动那些想爬上岸来的诚惶诚恐的囚徒们互相撕咬斗殴。

申学慈在口号声中被人推进了会场,拉上了台子。他目瞪口呆。口号声一落,就有人叫喊着让他交待罪行,他刚开口说“各位同志。。。 ”立即被人打断:“右派有什么资格称同志!”他改口说“老师们。。。 ”这也不行:“谁是你的老师!”这叫“下马威”,专用作整态度,接着受命担当批判的人展开了一场轮番轰炸似的辱骂,末了,才让被批斗的人认罪,但申学慈已经昏头转向,无所适从了,人们又齐声怒吼:“打倒不老实的右派分子申学慈!”倒是姜信和见申学慈给吓得尿湿了裤子,便教他:“你不知道说有罪!”申学慈这才说:“我有罪。。。 ”

姜信和了解申学慈无辜,这是一个读死书的糊涂虫,拿他开刀是大会的决定,但姜信和也没什么不同意的:先杀鸡、后宰猴。

批判会结束之后,申学慈被隔离看守起来,他蹲在一间空荡荡的教室里写检讨,一个大半天过去,他除了止不住地落泪,竟没有写出一个字来,头脑里一片空白。幸亏又有经了批斗的右派分子送到这里,而且还像是源源不断。人最怕的是孤立,有了同伴就有了慰藉,即使不准交谈。大厨房的师傅有一大发现:第一天抓右派,饭菜剩下三分子二。这会儿右派多了,饭菜剩下的却少了,人都知道跌倒了横着想:没什么事情能大过吃饭活命的。申学慈这时才想到了母亲,想到了她的可怜,想到了她对儿子的依赖,申学慈终于清醒:自己上当了。

老校长鸣放的意见集中指向姜信和,认为这种人不宜掌管文教工作,高兴时,他能把教书说成是一件了不得的事,不高兴时,又能把教书人当作敲竹板讨饭的,向他汇报工作,他一连说得七八个“去去去去。。。 ”他识不得几个字,把“狠心”读作“狼心”,把“士人”视为“土人”,如此干事于文教工作何益?老校长是个热情而又有点古板,正直也有些固执的人。反右开始后,他一言不发,尽管姜信和旁敲侧击,指桑骂槐,他都不予理睬。还有些可杀不可辱的气势。姜信和想,扳不倒这老头就没自己的好事,可也有些难办,老校长的鸣放言论中极少涉及重大政治问题。他平时就不习惯多谈脱离具体工作和日常生活的话题,因此,要把他放到右派的秤钩上去尚嫌分量不足。于是,姜信和找申学慈谈话了,几天下来,申学慈瘦了许多、一见领导就掉泪。姜信和说:“你是不听话才落得这个下场的!光哭有什么用?你现在要紧的是老实反省,深刻检讨,问题不交待清楚是过不了关的。交待了,可以争取宽大处理,你年纪轻,还可以挽救——我看你肯定是受了别人的影响,这得好好想一想。什么时候了,还不知道顾虑自己才是蠢!”姜信和的意思很明白,是让申学慈向老校长推责任,可是申学慈怎么也领悟不到,姜信和只得指名道姓说出老校长来,认为他平时肯定有右派言论,他的问题不小。申学慈却连连否认,说他的事与老校长全无关系,请求领导相信他说话的真诚老实。

姜信和不是马虎随便的人,他坚持着要把老校长揪上台子。“左”总是可爱的,即使挟带了私心,也无人敢说。何况,当时有条推理颠簸不破:谁反对某个领导人谁就是反对党,老校长“污蔑”姜信和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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