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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第1页)

前方,远远的海面,皎洁月光下,若隐若现一座黑压压的鬼魅“城堡”,层层叠叠包裹沸腾般翻滚的白色迷雾,悠悠悬浮在浪涛之颠。海市蜃楼,乘风破浪,黑色的影子排山倒海,迎面扑向小渔船。凶恶的蛙鸣般的低吼声,轰然响起。

第四章 蝶恋花

几天以后,在阳光明媚的可爱早晨,光标如约带领要好同学吉祥,前往写字楼应聘。俩人在服务台说明来意,立即就被笑吟吟的“白裙子”小姐,客客气气让进总经理办公室,接受公司当家人的面试。

对于求职过程中屡次碰壁,晕头转向,挨整挨得灰头土脸,并且频频遭遇“白眼珠子”款待的两位“应届生”来说,真是难得的优待。这得完全归功光标的“老爸”预先“通路子”,他亲自出马联系,为他们打开就业之门。这次的应聘呀,仅仅要求他们肯微笑、会点头,即可。话又说回来,熟人托付是先决条件,微笑点头则是本能反应,天晓得他们究竟是不是“人才”,人世间的一切都仿佛按部就班,盛行的“潜规则”看似顺理成章,核心内容依旧是疯狂追逐利益本身。如今,美差送上门来,他们自然满心期待,决心一劳永逸,彻底解决“高学历就业难”这个啼笑皆非的麻烦。毕竟,求职的历程,艰难曲折,他们心怀梦想苦苦追逐,不得不“海投”简历,简历犹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急得人投海的念头都有哇。徘徊彷徨时候,忽而峰回路转,他们交上好运气,然而他们却不曾料到,真正的“大麻烦”由此开始。

稍后,这家公司的男主人陈总经理,十分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他兴味盎然,同他们侃侃而谈。他约莫五十来岁的样子,容光焕发,给人精明能干的第一印象。黑色呢子的西服,料子很是细腻,领口露出雪白的丝绸衬衫,搭配了金褐色的领带。领带是古典风格的云锦,花纹精美又雅致。一望便知,西服和衬衫的做工很考究,款式新颖,气派高贵。吉祥暗暗打量他,心中穷犯嘀咕。他心想,瞧见没有,吉祥?光标同学的“路子”还挺“野”,他“老爸”介绍的这位“总”先生,根本就不是凡人耶。

空调设备有故障,断断续续,屡屡发出“嗡嗡嗡”的低吼声。沉闷的回音,在宽敞的办公室连绵缭绕,好似无影无形的长舌头,忽高忽低地起伏荡漾,声色不动地欺凌人,搅得人越来越心烦。空调的出风口,咧开扁平的白色嘴巴,好似故意冲人冷笑。两根细长的翠绿色彩带,被冷气高高吹起,“呼啦啦”狂乱飘扬,上下飞舞,活像眷恋花朵的蝴蝶,它们孜孜不倦地搜寻。两个孜孜不倦的求职者,在人造冷气的包围当中,静候佳音。

“陈总”多么肥胖呀,简直臃肿得吓人。他把双手撑住桌面,身子微微前倾,在一张堪称“巨型”的老板桌子后头深埋。他说话的时候神采飞扬,费劲地转动粗短的脖子,晃动大号的脑袋瓜。目光如炬,他凝望着他们,似乎并不掩饰他对年轻人的喜爱。如此情形固然让人感动,可在吉祥看来,“陈总”倒像是一位俯瞰的老猎手,全神贯注,伺机而动。相隔两米左右的距离,吉祥仍能清晰听见,他那时断时续的低沉的喘息声,“呼哧呼哧”迎面扑来。蓦地,他和他目光交汇,感觉仿佛邂逅了神话传说中的霸王龙。

“霸王龙”始终笑眯眯,他很慈祥。他的语调柔和,语言节奏控制得当,尽管权贵的派头十足,他依然是个颇有亲和力的人。伴随空调“嗡嗡嗡”的低吼,吉祥听见他在说:“我们呢,是搞直销的,作为一家颇具潜质的新兴私营公司,我们尚在孵化筹备当中。请注意,皈依我的事业,前途光明。”在他的身后,烟绿色装饰木板的墙面,镶嵌一只黑色的蝴蝶。星星点点墨绿色的金属花瓣,组合成了“蝶恋花网络直销公司”的字样,众星捧月一般环绕黑蝴蝶。

银色金属骨架的高脚灯,分别放置在他两旁,仿佛一对忠实守卫的保安。墨绿色的玻璃灯罩,呈现团圆的珍珠造型,透出绿荧荧的朦胧灯光,映照男主人光润的面孔。又肥又大的脑瓜上,一片形状好似“荷包蛋”的秃顶,透过稀疏的毛发隐约裸露。大概正是为了掩盖这一美中不足吧,头发刻意留长,由宽大饱满的前额向脑后梳理,打理得油光水滑。异乎寻常乌亮的头发,衬托得白脸蛋子愈加细皮嫩肉。“我们的‘蝶恋花’啊,一如月之恒、日之升,未来发展前景美好。”他可是越说越起劲,眉飞色舞,激情地频频挥动手臂,竭尽全力感染他的年青听众。弱者的羡慕与敬仰,令他窃喜得动容,心底暖洋洋的,自然地春风满面,“陈总”不由得笑靥如花。

两个“傻孩子”,一对“恋花蝶”,扑腾着翅膀小心觅食,他们本身也是食物链上的一环。他们是猎手,他们同时也是猎物,他们俩携手并肩,迎战“老总”,他们的命运却牢牢捏在人家“巨无霸”的手中。吉凶难测,狼狈不堪,双方彼此的胜负全凭运气。好在初出茅庐的新手,通常走运,如有神助,自古如此。强弱对峙的当口,不经意间强弱已然互换位置,难以预料的是结局,究竟谁是蝴蝶谁是花?

这二位自恃“有料”,表现得十分低调。他们双双缩手缩脚坐在总经理对面,老老实实恭听教导,乖巧地扮演“驯服角色”。异常宽大的浅绿色皮沙发,那么样的柔软光滑,宛若无影无形的陷阱,深陷圈套的猎物自我感觉舒服,他们心甘情愿自投罗网,他们是妄想以小搏大。吉祥还是一贯如常的不说也不笑,态度冷若冰霜,几乎没什么反应。好在光标算是懂礼貌,他敢于积极应对挑战,微笑点头,再微笑,再点头,勉强配合了总经理热乎乎的演讲。

手脚僵坐得都有些麻木了,两个年轻人此刻的处境,仿佛任人摆布的玩偶,又仿佛误入泥沼的羔羊,慢慢腾腾滑落,误以为胜券在握,丝毫不曾察觉危险正在临近。在他们对面,两片扁平的嘴唇,还在活泼运动,舌头上下飞舞,“蝶恋花”的男主人愈战愈勇,他恰似乘胜追击。吉祥耷拉脑袋,辛苦倾听,困倦不堪。“陈总”所说的话,一点意思也没有,他不过是为了光标同学的面子,好歹忍着。

陈总经理精力旺盛,他似乎不知疲倦,很是健谈呢。伴随“嗡嗡”的低吼,他还在滔滔不绝,“年轻人,有闯劲,有朝气,肯刻苦,知勤奋,求上进,找出路,蛮好嘛。你们啊,往后就跟着我好好干,保证你们将来会事业有成,飞黄腾达。”

飞黄腾达?吉祥眨眼睛,感觉越来越异样。百无聊赖,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这间办公室,处处呈现崭新的装修痕迹。它奢华而且肃穆,气氛有些神秘怪诞。宽大的落地玻璃窗前,墨绿色的纱帘子层层叠叠低垂,微弱的天光朦朦胧胧。淡淡的光线,绿荧荧,冷冰冰,很是压抑,吉祥在这儿横竖高兴不起来。

这位热情洋溢而又慈祥可亲的陈总经理,同样让人感觉不舒服。儒商?呵呵,恐怕不是的吧。他是一个暴发户。吉祥心里不乐意,忍不住胡乱猜测。那么,他是怎么飞黄腾达的?信仰利益至上?虔诚追逐利益?苦苦追逐,不择手段?第一桶“黄金”干净吗?古往今来,很有些商人是精英才俊,国家栋梁,民族豪杰,业绩令人敬佩,美名代代相传,他们堪称“商界贵族”。不过很显然,面前这位“陈总”大人,他可不是的。唉哟,自己眼下正被某个“不干净”的商人,拯救命运呢。可悲,可叹,天可怜见,亲爱的吉祥?

想到这儿,他偷看一眼光标。光标这家伙呀,十有八九,也是坚持得有些吃不消啦。不过他仍旧竭力应付,一边听讲,一边点头,随手摆弄红色丝带编织的手链子。“怎么,孩子,刚好是本命年?”陈总经理目光犀利,望着光标手腕上配戴的饰物,亲切询问。

“啊?是的。”光标挺难为情的,他腼腆地笑了笑,小声解释,说:“这是我‘老爸’亲手做的。他硬要让我戴上呢,说是消灾避邪的。其实,我都已经长大了,可是他对我老是放心不下。”

“你‘老爸’他是对的。世面上,总归有坏人的。像你们这般大的年纪,阅历浅,又激情,最是容易闯祸惹事的。年青,幼稚,冲动嘛,我可是过来人。再说,本命年,原本就是人生命运的关口,事事要小心,处处多提防才好。不过么,这下可好,你们俩如今到了我这里就算平安啦。我顶顶爱惜人才。人才就是摇钱的树。”他温和地安慰年轻人,体贴入微,令人感动。吉祥闻听此言,颇感兴趣,他慌忙扭脸傻乎乎看着光标。只见他满脸堆笑,不住地点头,点头,再点头,光标真像一只贪嘴吃米的小公鸡呀?呵呵。

在吉祥看来,时间过得相当缓慢,足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深陷在软绵绵沙发里的他呀,感觉快要化作石像啦。他懒洋洋抬起眼皮子,望着前方的“大老板”。他看见,肥胖白嫩的大手,轻轻梳理头发。深紫色的指甲油,荧荧闪亮,煞是抢眼,反衬得肌肤愈加雪白娇嫩。几丝头发随之轻易掉落,他把它们捏在手指间。胖乎乎的手指头,动作利落,迅速团起那几丝落发,熟练地做成团圆的发球,它仿佛黑色的珍珠。他随即把这颗黑油油的“珍珠”,小心翼翼塞进玻璃罐子珍藏。金字塔形状的玻璃罐,小巧玲珑,晶莹剔透,蓬松的发球如山堆积。

吉祥目不转睛,望着眼前这一幕,心里顿时感到阵阵发毛。尴尬的时候,终于等到陈总经理打哈欠,他那样子倒像是成功演完独角戏,心满意足。自始至终,他谈笑风生,留心观察,牢牢把握全局,他犹如独善其身的现代派隐士。临了,他用力挥挥手,温和地招呼他们,说:“好啦,那就这样吧。我还有个重要会议。过几天,我派人通知你们俩来公司上班。噢,待遇从优,待遇从优啊。”说罢,他挣扎着,从黑色老板椅的深处爬起来,主人预备送客。

两个年轻人连忙站起来,垂手而立,毕恭毕敬的样子,多少显得有些滑稽可爱。吉祥的嘴角,微微浮起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笑意,稍纵即逝。他很是乐意离开这里呢。

大功告成,光标同学的心中禁不住一阵狂喜。果真是熟人好办事,咱们如今也“骑着驴儿去找马”哟。先在这儿暂时混混日子,再说呗。胜利者的目光,飞快地瞟过同学吉祥。光标他原本很兴奋,可是再一瞧身旁这位故作深沉的哥儿们,立刻发觉不对劲儿。咦?奇怪。吉祥这个东西,老是虎着脸,他想干嘛吗?他能不能挤给我一点儿笑容?

吉祥仍然低着头,乖乖跟在光标身后,亦步亦趋的。他愁眉不展,冷冷地拉长一张脸,死活不吭声。光标看他那样子,自然要生气。他琢磨,吉祥呀,就是对商人有偏见,不应该的嘛。唉,回头再教育这个倒霉的孩子吧。

这么一想,光标眨巴眼睛,决定先不理睬他,可不能让他破坏眼前的好事。胜利,来之不易。他赶紧调整情绪,殷勤地凑近陈总经理,感激莫名地随口唠叨一连串的客气话。他说:“陈伯伯,您费心。给您添麻烦,真不好意思。”

“唉,这么说就见外啦。咱们是自己人,甭客气。”他一边说,一边拉开房门。阳光扑面而来,“陈总”慌忙掏出墨镜戴上,四平八稳,他继续向前迈步子。“孩子,代我问候你爸爸好。咱们可是同乡,老同学,老同事,老哥儿们,我这人重情义,哇啊?”他突然一声惨叫,浑身直打哆嗦。与此同时,他伸出白白胖胖的手,紧紧握住光脚,肥嫩的脚底板上,殷红的鲜血涌出伤口,“滴滴答答”落在墨绿色羊毛的地毯上,黑糊糊一片斑驳。

西服笔挺的陈总经理先生,光着白嫩的胖脚丫。深紫色的指甲油,闪烁珍珠般的光芒,好生惹眼。吉祥看见,柔软的地毯上,散落无数玻璃碎屑,反射金灿灿的阳光,星星点点寒光雪亮。

匆忙告别“蝶恋花”的男主人,俩人并肩走出高大拱形的金属雕花大门。他们在写字楼的走廊等候电梯。光标同学背靠墙壁,竭力摆足“老大哥”的派头。这一回他可是认真追究,他要好好开导吉祥这个不懂事体的家伙。“这位同学,请你振作一点嘛。”光标说。他把每个字都尽量说得字正腔圆,以示态度严肃,显得语重心长。

吉祥原本耷拉脑袋,独自琢磨事情。一听他这话的味道,赶紧挺起胸膛,表现得态度积极。他心知不妙,光标他这是有想法啦?也难怪。想想看,人家光标同学刚刚把辛苦摘得的胜利果实,大大方方拿出来和自己分享,怎么也得说上两句漂亮话,恭维一下吧。可是自己这条舌头,仿佛瞬间冻结,怎么就僵硬得翻动不起来?吉祥,你够混蛋的。

他转念又一想。嗯?“蝶恋花网络直销公司”,新鲜呀。可没听说过。网络直销?它不是传销吧?跟这么怪诞的一个商人打交道,应当小心。张口结舌,犹豫不决,他望望有些得意忘形的同伴。话到嘴边,不吐不痛快。迟疑再三,吉祥还是吞吞吐吐地问一句,说:“光标,你‘老爸’真的跟他很熟悉吗?我只是随便说说的。但是,我怎么觉得这位‘陈总经理’气质蛮特别的,你说是吧?”

写字楼的地面,装潢考究。黑色人造的大理石,方方正正,光洁如镜,倒影了两个青年人朦胧的身影。天花板上,整体覆盖墨绿色的金属顶棚,同样光亮可鉴,置身其中的他们仿佛镜中人,茫茫然迷失在朦胧光影之中。烟绿色的粉墙,那些蝴蝶造型的玻璃壁灯,透出暗淡的橙色光芒。走廊虽然宽敞,感觉却很压抑,让人透不过气。吉祥抬头仰望天花板上的倒影,下意识地深呼吸。尽管光标沉默不语,他还是想要追问:“嗯?”话到嘴边,他再度吞咽回去。他注视光标黑亮的眼睛,三缄其口,他打算“轧轧苗头”再说话。

光标低着头,出神呆望地面上的倒影,洁白的衬衫白晃晃刺眼,他活像水面上孤影自赏的水鸟。失业的困境已然解脱,为什么他的内心仍然七上八下,那样的忐忑不安?细细回味“蝶恋花”的那一幕,他发现心中留下的,并不都是温馨痕迹。不怨人家吉祥同学反应不够积极,也是奇怪,他也不晓得这位“陈总”,究竟什么地方让人感觉不很舒服。陈伯伯可不是外人,他跟“老爸”那是多么“铁”的哥儿们哪,好像我和吉祥一样的。在决定找他帮忙以前,也曾担心过的,怕人家老板给冷脸色。时过境迁,彼此的身份地位毕竟不同以往,陈伯伯可是发达啦。今日的遇见,料不到“陈总”他是真肯帮忙。他真豪爽,他真慈祥,他真厚道,他真慷慨,他真有情有义,他可是真心实意地爱惜人才,难道不是吗?吉祥这人“仇富”嘛,他看商人,那可不都是“情敌”一般的呀。没错。

想到这儿,光标眨巴亮眼睛,他恰似恍然间大彻大悟。吉祥温和地望着他,一言不发,他只是微微点头,他还以为他领悟了什么真谛呢。于是,他索性等他发话,以便见机行事。反正,三亚城本是光标的地盘。他是地主,“阿拉”是难民。从上海到三亚,光标他都是“老大”,也就是大了那么几个月呗。凡事他都听光标的建议,想想看,还不都是爱情惹的祸吗?丢人,唉。

“陈伯伯他么,嗯,人家是‘腕儿’,‘款爷’,‘大商人’,晓得吧?我的意思是想说呀,”光标如此这般左思右想,十分费劲地竭力寻思适当的形容词,也好当面镇压吉祥,可是话说到后来,他却一时语塞。停顿半天,脑海中依旧一片空白,他的神情茫然不知所措,结结巴巴地边想边说道:“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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