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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临终前的回忆(第2页)

“就因为我收到了这封信……”

“他太心疼我了,”娜达莎停了片刻补充说,“这简直使我很不好受呢,瓦尼亚。他似乎做梦也只是梦见我。我敢肯定,他只关心我的情况怎样,过得好不好,在想什么,此外就没有别的心事。我的一切烦恼都会对他产生影响。我看到,他有时多么尴尬地勉强装出并不为我操心的样子,勉强地有说有笑,还和我们逗逗乐。在这样的时候,妈妈也惘然若失,不相信他的笑是发自内心,只顾在那里叹气……她就是那样煞风景……老实人哪!”她笑着说。“今天我收到信了,他就赶紧跑了出去,以免看到我伤心的样子……我爱他胜过爱自己,胜过爱世上所有的人,瓦尼亚,”她低下头,握着我的手补充道,“甚至胜过爱你……”

我们在花园里走了一个来回,她才又说起话来。

“马斯洛鲍耶夫今天来过,昨天也来过,”她说。

“是呀,他最近成了你家的常客了。”

“你知道他为什么到这里来吗?妈妈非常相信他,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她觉得他什么都懂(法律啦什么的),什么事都能办得到。你猜猜,她现在有个什么念头?她暗中又伤心又惋惜,我没有成为公爵夫人。这个念头使她寝食不安,看来她把心事都对马斯洛鲍耶夫说了。这件事她不敢对爸爸讲,她想:马斯洛鲍耶夫能不能帮帮她呢,哪怕是在法律方面?马斯洛鲍耶夫看来没有顶撞她,于是她就用葡萄酒款待他,”娜达莎讪笑地说。

“这个调皮的家伙是干得出的。可你怎么会知道呢?”

“是妈妈亲自对我露了口风……她是转弯抹角说的……”

“涅莉怎么样了?她好吗?”我问。

“我简直奇怪,瓦尼亚,你到现在都没有问起她!”娜达莎责备地说。

涅莉在这个家里是所有人的宠儿。娜达莎非常爱她,涅莉也终于对她真心相待。可怜的孩子!她没有想到,她会遇上这么多好人,会得到这么多人的爱,我高兴地看到,她那颗愤世嫉俗的心变得宽容了,她向我们大家敞开了心扉。她以一种异乎寻常的热情呼应着大家的爱,和过去不同,她现在被温馨的爱所包围,而过去的生活只能在她的心里孕育着不信任、仇恨和固执。不过,她曾在一个相当长的时间里坚持固执的态度,有意隐藏在她的内心涌动的温情的泪水,最后才向我们大家流露了她的一片真情。她深情地爱上了娜达莎,接着又深爱着老头子。而我更是她离不开的人,要是我好久不来,她的病情就会加重。最后这一次,我要离开两天,以便最后完成被耽误的工作,我不得不好好安慰她……当然,找了一些能使她放心的理由。涅莉还是不好意思太直露、太无所顾忌地表露自己的感情……

我们都很为她操心。我们没有经过任何交谈,默默地决定,她将永远留在尼古拉·谢尔盖伊奇的家里,可是离别的时刻越来越近,她的病情也越来越沉重。当初我和她来到两位老人的家里,老两口与娜达莎终于在那天言归于好,从那天起涅莉就病了。不过,我在说什么呀?她一向就有病。过去她的病情也在慢慢加剧,不过现在开始非常快地日益沉重。我不了解,也讲不清,究竟是什么病。不错,她发病的次数比过去略微多了一些,然而主要的似乎是精力衰竭,虚弱不堪,是经常过于激动,心情紧张,这种情况近来已经把她折磨得不能起床了。奇怪的是,她的病越沉重,她就越和善,越温柔,涅莉对我们就越真诚开朗。三天前,我从她的小床旁边走过的时候,她抓住我的手,把我拉到跟前。房间里没有别人。她的脸在发烧,眼里闪着火热的光芒。她急剧而充满激情地向我探过身子,我弯下腰凑近她时,她用黝黑瘦弱的双臂紧紧地搂住我的脖子,热烈地吻我,然后马上就要求见到娜达莎;我把她喊来了;涅莉一定要娜达莎坐在她的床边,并且看着她……

“是我自己想看您,”她说。“昨天我梦见过您,今夜也一定会梦见您……您常在我的梦里出现……夜夜如此……”

她显然有话想说,她的感情需要宣泄;但是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感情,也不知道该怎样表达……

除了我,她最爱的人可以说就是尼古拉·谢尔盖伊奇。应当说,尼古拉·谢尔盖伊奇几乎就像爱娜达莎一样爱她。他有令人惊叹的本领,能使涅莉开怀大笑。他一来往往就有了欢笑甚至嬉闹的声音。病中的小姑娘开心得像个婴儿,她对老头子撒娇,戏弄他,对他讲自己的梦,而且总是杜撰一些逗笑的情节,还要他也讲故事给她听,老头子看着自己的“小女儿涅莉”,是那么高兴,那么称心,每一天都被她逗得越来越欢天喜地。

“她是上帝派来,弥补我们大家所遭到的苦难,”有一天晚上他要离开涅莉了,照例给她画了十字以后,对我这样说。

每天晚上我们都相聚在一起(马斯洛鲍耶夫也几乎每晚都来),偶尔来访的还有老医生,他心里充满了对伊赫缅涅夫老两口的依恋之情;涅莉也坐在圈椅里被抬到我们的圆桌旁。通阳台的门敞开着。夕阳下的碧绿的小花园历历在目。园中飘来青草和刚刚绽放的紫丁香的清香。涅莉坐在圈椅里时而温柔地看看我们大家,倾听着我们的谈话。有时她兴奋起来,也不知不觉地说点儿什么……不过在这样的时候,我们听着,通常会感到忐忑不安,因为在她的回忆里有一些不能涉及的话题。那一天,我、娜达莎和伊赫缅涅夫夫妇都深感负疚,因为内心激动、心力交瘁的涅莉非要对我们讲讲自己的生活经历。医生特别反对这种回忆,于是大家通常是想方设法岔开话题。在这种情况下,涅莉却不露声色,仿佛不明白我们的用意所在,只顾和医生或尼古拉·谢尔盖伊奇开开玩笑……

可是她的情况还是越来越糟。她变得异常敏感,心律失常。医生甚至对我说,她可能不久于人世了。

我没有把这话告诉伊赫缅涅夫夫妇,以免他们伤心。尼古拉·谢尔盖伊奇深信,在起程之前她一定能康复。

“爸爸回来了,”娜达莎说,她听到了他的声音。“我们去吧,瓦尼亚。”

尼古拉·谢尔盖伊奇像平时一样,一跨进门槛就大声说话。安娜·安德烈耶夫娜对他双手直摇。老头子立刻安静下来,他看到我和娜达莎,便神色匆忙地对我们谈起他奔走的结果:他所张罗的差使已经到手了,所以他很高兴。

“再过两个星期就可以动身啦,”他搓着手说,又关切地瞟了娜达莎一眼。而她报以微微一笑,拥抱了他,于是他的担心顿时烟消云散。

“我们要走了,要走了,我的朋友们,我们要走啦!”他喜气洋洋地说道。“只是你呀,瓦尼亚,和你分手真叫人难受……”(我注意到,他一次也没有邀我与他们同去……在另一种情况下,就是说,如果他不知道我爱着娜达莎,那么按他的性情,是一定会约我同行的。)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的朋友们,没有办法啊!我很难受,瓦尼亚;不过换个地方,我们都会振作起来……换个地方,一切都会跟着改变!”他又瞅了女儿一眼,补充道。

他对这一点很有信心,并且因为有这样的信心而高兴。

“涅莉怎么办?”安娜·安德烈耶夫娜说。

“涅莉?怎么说呢……她嘛,这个小宝贝有点儿小病,不过到那时她肯定能复原。她现在已经好些了,你说呢,瓦尼亚?”他似乎有点担心地说,不安地看着我,好像我能解除他的疑虑似的。

“她怎么样?睡得好吗?她没事吧?现在她醒了没有?我说,安娜·安德烈耶夫娜,我们赶快把小桌子搬到阳台上去,把茶炊也拿来,等朋友们到齐了,我们大家就坐在那里,让涅莉也来……那就太好了!她醒了没有呢?我到她那儿去。我只是看看她……不会吵醒她的,你放心!”他看到安娜·安德烈耶夫娜又在对他摇手,连忙说。

不过涅莉已经醒了。过了一刻钟,我们都围桌而坐喝晚茶。

涅莉坐在圈椅上被抬了出来。医生到了,马斯洛鲍耶夫也到了。他给涅莉带来了一大束紫丁香;不过他不知有什么烦心的事,似乎很恼火。

顺便说说,马斯洛鲍耶夫几乎天天都来。我已经说过,人人都非常喜欢他,尤其是安娜·安德烈耶夫娜,但是我们绝口不提亚历山德拉·谢苗诺夫娜,马斯洛鲍耶夫自己也不提。安娜·安德烈耶夫娜听我说,亚历山德拉·谢苗诺夫娜还不是他的合法妻子,她便暗自决定,在家里接待她或谈论她都是不能容许的。大家都遵守这一条,安娜·安德烈耶夫娜本人也十分注意。其实,要是娜达莎不在家里,要不是发生过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她也许是不会如此挑剔的。

这天晚上涅莉不知怎么特别忧郁,甚至满腹心事。她似乎做了一个噩梦,正在想着梦中的情景。不过马斯洛鲍耶夫的礼物使她非常高兴,她满怀喜悦地看着面前插在玻璃杯里的鲜花。

“你很爱花吧,涅莉?”老头子说。“你等着吧!”他兴奋地补充道,“明天……不说了,你会亲眼看到的!”

“我爱花,”涅莉回答说,“我还记得,我们是怎样用鲜花迎接妈妈的。我们还在那边的时候(那边表示国外),妈妈害过一场大病,病了整整一个月。她有一个月没有跨出房门一步,我和亨里希商量好了,等妈妈起床,第一次走出自己卧室的时候,我们要在所有的房间里摆满鲜花。我们真的这样做了。妈妈晚上说,第二天早晨她一定要出来与我们共进早餐。第二天我们早早地就起来了。亨里希拿来了很多鲜花,我们用绿叶和花带把整个房间布置起来。有常春藤,还有那种很宽很宽的树叶,可我叫不出名字,还有别的叶子,它们碰到什么就会钩住,有大朵大朵的洁白的花儿,有水仙,我最爱水仙了,还有玫瑰,那么好看的玫瑰,花儿可真多啊。我们编成一条条花带挂起来,或者放在花盆里,还有的花像一棵棵树,就放在直筒的大桶里;我们把它们布置在屋角和妈妈的几把圈椅旁边,妈妈出来了,她好惊讶,好高兴,亨里希乐不可支……那情景我至今记得……”

这天晚上涅莉似乎特别虚弱,容易激动。医生不安地看着她。可她很想讲话。她讲着当初在那边的生活,讲了好久,直到天色暗了下来。我们没有打断她。在那边,她与妈妈和亨里希去过很多地方,往日的回忆鲜明地活跃在她的脑海里。她激动地谈到蓝蓝的天,谈到她亲眼见过并从一旁经过的冰雪覆盖的高高的山峰,谈到山间瀑布;又讲到意大利的湖泊和峡谷,讲到那里的花朵树木,乡村居民,他们的衣着和他们的黝黑的面庞、黑色的眼睛;然后讲了他们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和事。接着讲到大都市和宫殿,带圆顶的高耸的教堂,整个圆顶突然会光芒乍现,五彩缤纷;接着讲到酷热的南方城市,那里有蓝蓝的天空,蓝蓝的大海……涅莉还从来没有对我们这样详细地讲过自己的往事。我们非常注意地听她讲。在此之前我们知道的只是她的其他一些回忆:一座昏暗、阴沉的城市,它的沉闷、麻木的氛围,污染的空气,华贵却又总是污渍斑斑的府第;它的暗淡、苍白的太阳,那些使她和妈妈受尽摧残的恶毒而几近疯狂的人们。于是我想象到,在那肮脏的地下室,在凄风苦雨的夜晚,母女相拥躺在破旧的床上,回忆自己的过去和去世的亨里希,以及异国的名胜古迹……我也想象着涅莉,在妈妈死后,独自回忆着这一切,而那时布勃诺娃要以毒打和野兽般的凶残摧毁她的意志,迫使她堕入不幸的深渊……

可是涅莉终于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大家把她抬了回去。老头子非常吃惊,也很生气,悔不该让她讲了这么多话。她的病发作起来,就像昏死过去一样。这样的发作已经有过好几次。她有话要单独对我说。她那样恳切地要求,这一回连医生也执意要满足她的愿望,于是大家都走出了房间。

“我说,瓦尼亚,”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涅莉说,“我知道,他们以为我会跟他们一起动身,但我是不会去的,因为我不能去,我要暂时留在你身边,这一点我早就该告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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