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的关系就是这么微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石激起千重浪。
谭纶来店里的时候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挂着与这天气极不相称的一脸阴雨相,用中指的指节轻轻地敲打柜台。
我停下手中的算盘,见他青衣黄冠,风尘仆仆的样子,料想大概只是住店
您是要客房还是卧榻?我眯起眼睛,恭谨地问道。
他不语。
啊,若是要打火①(①行路途中吃便饭叫“打火”。《水浒传》第60回:“且说吴用、李逵二人往北京去,行了四五日路程,每日天晚投店安歇,平明打火上路。”)的话,随便找张桌子坐下便是,自会有小二上前招待您。
他望着我踌躇半天,才低声问了一句,阁下可是尉迟公,天草先生?
我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客官想必是认错人了”,说罢低头继续拨打着算盘。
哦,在下受一位叫张居正的故友所托送一封书信给一个叫尉迟天草的人,他说只要来这里就一定可以见到他。若有来此的有意无意报出此姓名的,还有劳掌柜给我留意一下。他挤出一个笑容,把十两纹银轻轻敲在桌上。
客观旅途劳顿,又是这个不上不下的时辰,想必还未用膳,不妨去二楼的雅间儿尝尝本店的上等菜品如何?您要等的那位客人,我差小二为您扫听。
我收起纹银,指了指楼上。
他拱手作揖,踱步向楼上走去。
这么多年,许多事情已经忘记,许多事情不愿意再提。
对于剑魔尉迟天草这个名号,我一直保有警觉。
我不清楚这个名字是不是真的已经被江湖所淡忘,但我知道如果还想继续过些现在这样的市井平凡的生活,我便不能让更多的人记起天草四郎。
师傅说一个人记性不好,就不要去太多是非之地,因为你可能忘记了你的仇人。
我并不怕死,但我仍旧贪生。
想起这个来自京城的不速之客,我开始有些责怪张居正来。
带了壶竹叶青走进谭纶落脚的那间名唤风沙渡的雅间,抬眼望见杜凯和抹茶正将托盘中的菜肴一碟碟码在桌上。
那位客人坐在正对着房门的位置,仍旧是一脸愁云。
我使了个眼色让两位小厮将菜放好菜早早退下,将酒壶搁在桌上,转身闭了门。
在下浙江按察司副使谭纶,领戚家军参军衔,冒犯先生之处,还望先生海涵。
岂敢岂敢,不知谭大人来此,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我故作镇定地欠身作揖行礼,心中却如云深雾罩一般。
谭纶这个名字,若在江浙倭寇为患的各州,可谓妇孺皆知。
嘉靖二十二年,倭寇兵临南京城下,任兵部郎中补阙的谭纶请命亲率壮士五百将其击退。
嘉靖二十九年,谭纶任台州知府,募乡兵千人,日夜严加训练,以风华月舞阵和荆楚剑法荡平袭扰台州的倭寇数万人计。
嘉靖三十六年五月的台州大捷,斩倭寇首级三千七百人。
嘉靖三十七年四月的在台、温、福、泉、漳各州的三站三捷,斩倭寇首级一万四千人。
抛开这些赫赫的战功不说,单就是他那刚捷迅猛的荆楚剑法,就早已被江湖上的许多后辈们惊为神技。
荆楚剑是以速度和杀伤力闻名的双手剑法,饿髅凤吼和斗神凤吼两把利剑使得这个书生模样孱弱的谭纶在千百人中杀来斩去如入无人之境。
张居正此时让这样一个人来找我,让我如何不觉得蹊跷?
这里再无旁人,剑魔先生能以真身相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