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眼可见的范围内并没有任何人出现,可这句话虽是对着空气说,却像是落在了某种生物身上。宿舍内的空气陡然间下降了数十度,随着钟表滴滴答答的走秒声,靠近门口的地方渐渐有数道暗光聚拢,从上至下来回盘旋,在祁宵月不甚在意的余光中,逐渐汇聚成一个男人的身影。
是个极其英俊的男人,身形很高,背脊线条极好,可能是习惯使然,他站得闲散,却自有姿态在。乌沉的眸子如漆星,架着副金框眼镜遮盖,冷气未散尽,这张脸也似罩了层冰。
就是笑得很斯文,看起来儒雅又谦和。
只是在灯下却未显现出影子,有些诡异。
祁宵月又往这边看了一眼,面上没有一丝波动。
“对不起,我下次注意。”嘴上说着道歉的话,男人插着兜,走了两步,靠近祁宵月柜子边的竖栏边站住。
“别来无恙啊,大人。”
“别来无恙。”祁宵月语调有些沉,顿了下又加一句:“应三。”
话一出口,周边空气有眨眼间的扭曲,似对这个名号有所回应。屋外风骤急,林木间的鬼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层叠乌云被吹散,弯月悬天,清辉洒落在同伴深深伏下去的背上。
屋内,应三注视着祁宵月,他的脸一半落在光下,一半匿在阴影中,这人眼镜一戴就像跟所有人隔了层如纱薄又如海深的屏障,平静的眼神中琢磨不出是何种带着兴味的端详。
“让开。”祁宵月努努嘴,面上皆是不可捉摸的意思,“你挡了我的光。”
应三挪开两步,反而更认真地打量她。
“看什么?”祁宵月在这种安静的注视下也难得有些维持不住脸色,“你又不是没见过,别这么盯着我。”
应三笑了,淡淡的,他扯着身后闲置的椅子坐下,声音懒洋洋:“是没见过大人这幅模样,平白小了几百岁,在哪里可都是稀罕事儿。”
祁宵月就是很招架不住应三这种语调,同时也招架不住这个人。
应三此人很神奇,与祁宵月最开始就是同事关系,大家还都是底层公务人员的时候没少过掰头,可是在祁宵月成为一方严苛上司的时候,他却在几百年间活成了地府的一个标杆。
他为人斯文儒雅还洁癖,捉鬼不用手,讽人就骂丑,当然此处不是说长得丑,应三大人看人只看魂,金边眼镜下藏的是一双极利的招子,没有魂魄能在他的眼下不被洞察。
地府风向标向来是以应三为标准,十个鬼里八个想嫁给他,其余两个是男鬼,可以为爱做零做一,永不停息。
应三大人爱笑,对善鬼和上司下属都永远带着斯文有礼的笑,说话温和,谁与之交谈都如沐春风。除此之外还极为牛逼,当初十方恶鬼在阎罗殿扯横幅聚众闹事的时候还是应三一鬼一脚给它们全部踹出去的,在这一点上祁宵月被影响得极为深刻,爱踹人的毛病也是被应三带出来的。
祁宵月认识他几百年,对他这幅假笑的脸皮和冷酷无情的个性认识的一清二楚,所以她一直都不在那所谓的“十个鬼”里,甚至还觉得众生果然肤浅,光看脸就永远摸不透这人的恶劣性子。
他们认识几百年了,几百年过去两人位置一升再升,应三依然执着地爱跟着一群小鬼喊她“大人”。他们俩的关系也奇怪,按理说认识这些年,也同生共死不少回,再无情的人也能捂热乎了,可他俩就一直保持着不温不火又奇奇怪怪的关系,说是同事显得太生疏,说是朋友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
“你怎么有空来我这里?”祁宵月收起手机,转过椅子面对着他,环着臂颇有些审视的模样,这人平时事儿也不少,在人类这里也有身份,按理说没什么重要的事儿也不会随随便便串门。
应三看她严阵以待的样子就有点好笑,眼神中染上兴味,倒看起来有些真实感,“我这幸亏是来了,不来怎么会知道大人在人间竟然混成这个样子,被一个小姑娘指着鼻子骂。”
他指节修长,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椅背,看起来倒是有些高兴,就是不知道在高兴些什么,祁宵月猜估计是幸灾乐祸,于是翻了个白眼,呸他:“所以你到底是干嘛来的?看我笑话?”
“哪儿能。”应三伸手指了指祁宵月身后,可能是灯光的问题,祁宵月竟觉得他的面容有些柔和,下意识问了句:“怎么了?”
偏头看,一杯用纸袋裹着的奶茶静静摆在她的桌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乍一看还有些惊奇。
“你什么时候会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了?”扯开纸袋往里瞧了一眼,确实是奶茶,温的,标签估计贴在杯侧,没看见在哪儿。
“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应该爱喝这个。”应三答非所问。
“我可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虽是这样说,但祁宵月还是很顺从心意的撕开吸管包装往杯面插,嘬了一口,不太甜,奶香味很足,挺合她的口味。
地府公务员也流行团建,应三推得多,罕有的几次聚餐也总会跟祁宵月碰上,对她的口味也算了解。
晚上没来得及吃饭,祁宵月这里正好还有一份低脂面包,顺手也拿了出来,咬在嘴里丝毫没顾忌的埋头啃。
应三看着她慢条斯理地啃,祁宵月这人也神奇,跟他算不上亲近,却能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大快朵颐或者没形象地干任何事,好像把他当隐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