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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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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10。1

三天后,同一家咖啡馆里:

“你们,——有没有什么想问的?要说的?”李为善率先打破了包厢里沉闷压抑的气氛。

“……,那个,报纸上说的都是真的?”叶秋红一边偷偷的打量李为善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的开口,生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李为善看到她别别扭扭的样子,心情忽然不明所以的好了起来,他耸了下肩,扬了扬眉毛,“唔,——有真有假,半真半假,有的夸大了百十倍,有的则荒谬无敌,总之,‘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说了跟没说一样,全是废话!哼,谁稀罕!谁关心?——左不过是一出民#国大戏而已,哼!”叶秋红低着眼眉,小声嘟囔着,一面无意识的用手指甲轻刮着桌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李为善耳聪目明的捕捉到了,他转过头在叶秋红看不到的地方无声的轻笑了几声,再轻咳,清了清嗓子,收拾心情,端正面容,转回头,讲述自己的故事:

那是1972年冬末的时节,那时候“si人帮”尚未倒台,全宗族——我们李家是梅州有名的大宗族,从山东分宗,迁徙后在那里延续了有3百多年,根深蒂固,瓜连蔓引的,在当地和周边都很有名望,很有影响力。可那在平时是优势,那个时候却是困局——因为大宗族里不乏做官当权,良田千顷,腰缠万贯或远游海外的前人、亲眷——在文ge的特殊时期,这却成了一道沉重的枷锁,它压得祖辈父辈们喘不过气来,宗族里尚未来得及脱离的人们便前所未有的团结起来——如果这是在历史中的乱世,足可以打下一小片地盘,偏安一隅;若在盛世之初,也可以开创出一片新天地来——可是,有什么用?!我们李家宗族上下2百多口人是没吃过一顿饱饭,可周围的村,乡,县,市,乃至全国上下那家那户不是如此?……

啊,我说的太罗嗦了,还是赶紧进入正题吧——

72年冬末万物凋零,寒风朔朔的时候,我父亲和几个同龄的叔伯兄弟就私下里商量着偷偷跑到香港找路子——那时候香港是最近的中国唯二没有被风暴波及的地方——那时候我刚出生不久,3。4个月的光景,饿起来就只会‘嗷嗷’的哭;而我的父母也是新婚不久就做了父母,正是难分难舍的时候,可是我父亲当时是新上任的族长,他看着族里饿得面黄肌瘦,抽抽噎噎的稚儿;冷得瑟瑟发抖的老叟,还是毅然决然的抛下了他的娇妻弱子,走了……

我的母亲是另一个宗族里的大家闺秀,要在太平盛世那也是个千娇百宠的千金小姐,可是在当时,那满腹的经纶,满脑的诗词歌赋也换不回一星半点果腹的粮食,还得小心翼翼的掖着藏着,生怕红卫兵给发现了,当个典型抓去批斗……,唉,往事不堪回首!就这样,我母亲含辛茹苦,省吃俭用的一点点将我喂养大……

长期的辛苦劳作和半饥半饱,营养不良,再加上牵肠挂肚,担惊受怕,母亲一点点被催老了,损败了,熬干了……,而她还时时在我耳边叨叨素未谋面的父亲的文采,父亲的体贴,父亲的无私,父亲的伟大……,有时候她看不见我的存在,望着远方,轻声诉说她的记忆中父亲的种种,还有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未嫁时的羞涩憧憬,新婚时的甜蜜温馨,离别后的牵肠挂肚与刻骨相思……

76年,我4岁了,文化大ge命终于结束了,全国一片欢腾,个个喜气洋洋。一起去香港的叔伯们忽然回来了——5、6辆大卡车满满的米面粮油,布匹鞋衣,全宗族上上下下兴高采烈,欢欣鼓舞,可是父亲却没有回来,唯独他一人没有回来,任凭母亲望穿秋水的眼眸浑浊了,暗淡了,灰败了……

而且他们——回来的叔伯们还有家里的爷爷、长者们神神秘秘的聚在祠堂里,喝退了人,关了门,闭了窗,不知在商量些什么大事……,出来的时候个个都脸色凝重,看见闻讯匆匆赶来,焦急等待消息的母亲和我,微微变了脸色,正眼也不敢看我们,我转头——有的叔伯欲言又止,却被旁人拉走;有的摇头叹息,却不露半点口风,所有的人都带着些不忍,些羞愧的纷纷走避……。

只有爷爷沉着脸,一言不发的带我们回了老屋,坐下,半晌才轻声说了句:父亲很好,在香港做着生意,很得老板的器重,一时半刻的脱不了身,所以回不来,叫我们不必挂心!便挥挥手打发我们离开,转身走进了里屋。

母亲更加焦虑了,她再也顾不上我,四处打听,四处追寻,每每都是满怀希望而去,黯然失望而回,夜里也辗转反侧,臆测,惊醒,哭泣……

渐渐的连我也感觉不对劲起来:村里的大人开始自觉不自觉的对我们母子恭敬得不像话,不论年纪,辈分说话都轻声细语的,生怕惊吓了我们;我与小孩伙伴们打闹,受苛责的一定是别人,哪怕顽皮的是我,错的那个人是我;送到家里的粮食,衣料也是最好最多的,可以天天大鱼大肉的吃,浪费了也没人说一句,骂一句;我可以披红挂绿的全身是新衣裳,弄脏了,刮破了,爷爷总是拿出新的来,让母亲再做一件,或者都不用母亲动针线,我也有新衣服穿;而母亲再也不用下地了,也不用干活了,甚至不用回老屋给爷爷奶奶做吃的,侍候他们了,旁人都给接了过去,不用母亲动一根手指头了;从此母亲和我就过上了我想象中的大户人家衣食无忧,自由自在的少奶奶、少爷的生活……

但是,依然没有收到父亲的只言片语,最多就是一个多月后,再次回返香港的叔伯寄回来的一份报纸,上面有父亲的照片——意气风发的照片,标题是“香港梅氏集团新任总经理李峰庭励精图治,再创新高”。母亲捧着照片贴在怀里,嚎啕大哭,等喘过气来以后,一个劲的指着照片教我认爹,让我叫爸爸,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的念着上面的文字给我听……

可是还是没有父亲的电#话或者信件,只有千遍一律的口信、电报

,从别人的嘴里得到的讯息也是含糊不清,模棱两可的。后来,有一天深夜,母亲以为我睡着了,按耐不住冲回了老屋要问个究竟,我一直等啊等啊,总是不见她回来,终于模模糊糊的睡着了。

第二天我睁开眼睛的时候,骤然间见到呆坐在床尾的母亲,还来不及高兴,便吓了一大跳——母亲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枯了,萎了,颓了,败了……

当我懵懵懂懂的问母亲出了什么事的时候,她一把抱住了我,紧紧的,勒得我的骨头都疼了,但是我不敢出声,也不敢挣扎,因为我感受到了母亲无声啜泣里的悲伤,呐喊,愤怒与绝望,她默默的不停流淌的泪水很快濡湿了我的衣裳,我的后背,滚烫的泪水渗进来让我觉得好冷,好冷,前所未有的冷,钻进骨头缝里的冷,透进灵魂里的冷,冷得我僵坐在那里,一动不能动,心里,脑里只有一个念头:母亲的天塌了!

从那天开始母亲滴米不沾,身上,床上也换回了旧衣物,旧被褥。奶奶哭着让我求母亲张嘴,她也只是紧紧抿着嘴,闭着眼,将头转到一边,无声的流泪……

爷爷让人带我出去,和奶奶一起关着门在房里劝解了半日,母亲仍然不松口,只得唉声叹气,步履蹒跚的相互搀扶着走了,母亲将我叫回了床前,握着我的手,轻抚我的脸,一遍一遍的说:“为善,你要好好的,要好好的活着,要活得好好的,答应妈,一定要好好的!”一遍遍的说,也不管我有没有反应,有怎样的反应,只一遍遍的叮咛,一遍遍的叨叨,一遍遍的喃喃自语……

23

母亲的葬礼很隆重,全宗族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来了,能来的都来了,行动不便的也叫人抬着,推着来了,好几个祖奶奶,奶奶辈的边哭着边拍着棺木叹息,“何必呢?!何苦呢?!何至于呢?!”

只是没有人,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母亲为什么短短几天就撒手了?而且父亲也不见踪影,从香港赶回来的伯伯只说是听了消息,一下子病倒了,下不了床,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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