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松落不答此言,只是见花农脱了斗篷愈披给他,微微摇摇头示意他并不冷,低声道:“仆非公子,不过是一介杂役而已。”
花农便懂他谨慎,恐暴露身份,于是佝偻着身躯,便如同一个普通的花农一般,引他向往年青瑾摘早梅的那片树林去。
楚松落一边踩着因融雪而有些湿润的泥土,忽而问道,“先生侍弄花草已十二年,还能记得宣室的样子么。”
花农的身影停滞了一瞬。
花农如今叫什么,楚松落是不知道的;只知道陆机陆士横是旧朝重臣,楚松落若要复朝称帝,他必然是不可少的一环。他当年幽禁于裴家,正是陆机游说各方士绅,才能三日一次来偷偷教授他经试礼乐书的。后来楚松落的父亲——那个体弱多病的皇帝被南方权贵收买的宦官毒杀,换上了他们自称皇帝幼子的傀儡,陆机预见小皇子楚松落肯定即将“意外身亡”,便先设计让世人以为他为先皇尽忠自杀,又潜进裴府伪装成花农,助他逃出裴府,送到被奸臣“赋闲在田”的将军王弼手里,托付了一朝最后的命脉。如今哪怕只是为了显示自己对臣下宽容,常记旧情,楚松落也必须要请他回来。
陆机转过身来,细细打量着他过去的学生。当年的少年已如碧玉劲松一般,诚恳地看着他。
那眼神里既有旧日少年钦慕且好奇的影子,也有先帝病榻上托孤的消瘦样子。——他们如此相像。
——托孤,就在宣室啊。
宣室是帝王所居之处,心腹肱骨的大臣自然是常入宣室的。楚松落这么问他,是在问他是否有助他还朝称帝之心啊。
可过去毕竟早已是过去了,他摇摇头叹气,“我老了,怕是半途就走不动了。”
他转身接着引路——这就是委婉的拒绝了。楚松落顺从地跟上,也并没有什么失望的情绪。陆机并非瞻前顾后胆小怕死之徒,他只是不愿意想起过去的很多事。
那就让他想起来就好。楚松落仿佛有一点自嘲、又有一点释然一般说道:“若无先生,就无人可与我讲述阿父了。”他轻声补充,“王将军也去了。”
陆机忽然停住脚步。他沉默了一下,说道,“就是此处的花树了。”
楚松落早做好长期作战的计划,所以陆机还避而不答,他也觉得今天取得的进展很大了,就道了一声谢,正欲取花,却忽然听到陆机说道,“愿为公子捧瓶。”
——成了。
楚松落微微一笑,“渔夫尊小,先生之器可不是这样。”
他一边摘下第一朵花儿,一边意味深长地道:“冬日天寒,先生年岁大了,小心莫要摔了跤。”
***
天光将将亮起的那一瞬间,楚松落恰好向瓶里放入最后一朵花,合上盖子。
天明得很快,他刚刚走出梅园的门口,便已经是一片澄澈的早晨了。黑色里看起来是灰棕色的渔夫尊原来本是醇美的豇豆红色,和尊里浅淡将近白色的花儿十分相配。他才走回院子里,就见到裴温一脸焦急光着脚披着头发跑到院子里,见到他站在门口,一下子冲上来抓住他手腕,“楚松落,你去哪儿了!?”
楚松落道:“不知小郎君所说楚松落是什么人,仆名叫木三,刚刚从小郎君之名摘那暗香去了。”
这时候丫鬟们才从屋里追上来,跪在地上为裴温擦脚穿鞋,低声劝他还未梳头,先回屋去吧之类的。
青葵跟着裴温进屋去了,青瑾上来接过楚松落手里的渔夫尊。楚松落就打算这么退下,裴温却突然说:“那个……木三!你留下来,青葵,你今日去找执事说,此人调到我这里。”
裴温应该早就对皇子楚松落的好感很高了,却始终达不到那个能够获取世界核心认可的最终标准的程度。
楚松落一向不急,却觉得比起裴温,他更享受复国的计划——尽管复国也是攻略裴温的一部分。但他早已习惯不能挑三拣四的生活——如果他也算还活着的话,所以也就默认了长陪裴小郎君的生活规划。
进了屋子,裴温坐下来让青葵束发,却从铜镜的余光里见到青瑾抱着的瓶子,“这是今天早上摘的暗香么?”
青瑾笑言是,又道:“正好等下跟夫人请早,可以直接把这个带去呢。小郎君一片孝心,夫人定然高兴的。”
裴温神色古怪,“不带去。”
青瑾的笑容一下子僵住,“那——”
裴温卡了半天,仿佛终于想到理由,不耐烦地说,“脏污杂役之男经手的花儿,怎能给阿娘用?明日还是青瑾去,再取一瓶来。”
青瑾应诺,又小心翼翼地问:“那么这瓶暗香要如何处置?”
裴温啧地不耐打舌,“留在我院子里,处置一下,单独做一瓶暗香茶算了。”
***
梳洗都玩了,浩浩荡荡一行人就跟着裴温去了裴夫人处。下人传裴将军镇守江阴,士绅送有美貌歌姬舞女数百,裴将军整日饮酒作乐,嬉戏与这些歌姬舞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