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愚鲁,忘了青鸾生长在江南水乡,自然不惧风浪颠簸。”景生续道,小心地维持着话题,希望能引得那人儿与他攀谈。
明霄此时已不忍再装聋作哑的对他置之不理,自己心中的悲伤愁苦与人无由,遂侧转身,微垂着眼眸,依然不欲面对他,“我来时听那位愁眉说这种车船是陛下亲自设计的,倒很别致。”
景生的脸上一下子漾起笑意,像个得到了大人夸奖的幼童,此时,他与所有陷入单恋的少年一般无二,食不下咽,夜不成眠,患得患失,悲喜交加,对方一个鼓励的眼神,一句肯定的话语都能令他欣喜雀跃,面对青鸾,他已几乎完全丧失了对情绪的自控与把握,喜怒哀乐全都系在那人儿的身上,被他牵扯掌控。
“这艘车船是四轮两轴,每一轮桨有八叶桨片,如果是大型的桨轮船可长二三十丈,最多为三十二车,不过它的缺点是需要使用人力,如果是明轮推进的蒸汽机船又当不同了,蒸汽——”景生兴奋过度,一下子说冒了,发现时便立刻顿住,神情微窘,闪眸回望间发现青鸾已一扫漠然的态度,明媚的杏子眼专注地凝望着他,像发现了一个奇迹。
“你……你喜欢造船?还对此……颇有研究?”明霄不由自主地问着。——难道孪生兄弟们的爱好技能都是一样的吗?心中的疑惑已再也抑制不住。
景生本想对此掩饰过去,但面对青鸾深幽的眸光,他竟无法欺瞒,“对,我喜欢船舶制造。”
连……连他的用词语气都与景生如此相像!明霄轻吸口气,眼眸不眨,继续问道:“那……你能告诉我……防沙平底船和……和福船的区别吗?”
这次轮到景生大惊,——福船?这个世界里竟会有福船吗?南楚也已有了防沙平底船了吗?
景生微微收敛因爱恋腾飞的心,沉吟了一瞬便爽然答道:“既然青鸾如此提问,那定是已经知道了这两种船型的区别,只是在考我吧?”景生勾唇浅笑道:“福船为海舟,尖底而船身扁阔,艏艉高企,适航性和耐波性都很强,适于远洋,而平底沙船吃水浅,方头放艄,稳性好,受潮水影响少,顺风逆风都能行驶,适合波小有浅滩的水域,不过,青鸾,你们南楚当真已有福船吗?” ——福船是以福州命名的,难道在南楚竟真的有福州吗?
明霄看着他神态自若地侃侃而谈,已完全陷入迷乱状态,——福船是由景生命名设计的船只,在此之前,他从未听说过这种船型,华……华璃又是从何而知的呢?
明霄茫然地点点头,“——有,我们有福船,可是,陛下又是如何得知的福船呢?”
景生微愣,——这是什么问题呢?既然福船已出现在这个世界,那自然不是什么秘密,自然能为人所知晓了。景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倒为青鸾一口一个‘陛下’纠结不已,思来想去,景生决定铤而走险,故作随意地说道:“嗯……青鸾……私下里可否不要尊称陛下了……”
明霄一怔,似乎刚从迷雾中走出,随口问道:“那……那该如何称谓?”
景生的心跳一下子停止,胸腔中静悄悄的毫无动静,青鸾……青鸾不知道他是璟……青鸾那天在欢爱时叫的倒底是谁?
“叫我璟,可好?”近乎绝望地问着,景生已感觉不到心跳,难道世上还有另一个‘璟’吗?难道那晚青鸾将他错认为‘他’了吗?
——景!明霄倏地腾身站起,惊骇地盯视着对面的少年,完全不相信自己耳中所听到的回答,他……他此时未穿龙袍……身上裹着件半新不旧的锦袍……浅浅珠灰色……更衬得他的容颜如画……身姿挺拔……他……他是景生吗?
“景生——!”明霄失声叫道,这个名字已经在心头跳跃激荡了千万遍,他的耳中嗡嗡轰鸣,犹如万蝉齐鸣。
——啊?景生跃身而起,惊诧莫名地回望着青鸾,他……他怎么知道自己的这个名字?他……难道他竟是……自己前世的故人吗?
“我们……我们以前认识吗……你你……怎么知道我的这个名字?” ——他是谁?是小阳还是远然?
“——啊,”明霄轻呼出声,一步步后退着,不敢置信地瞪视着对面的少年,错乱地低喃:“你……你说你……你叫景生……景生是你的名字……你……你你……你是景生?!”眼看着他已退至轩廊,身后就是阑干,明霄不查,依然踉跄着后退。
景生顾不上多想,飞身上前一把将他揽入怀中,带着他跃回舱房,“小心,青鸾,你怎么了?”
“我——,”明霄说不出话,耳中的轰鸣如阵阵滚雷,他已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迷蒙间,明霄倏地抓住华璃的左手腕,手指挑开袖管儿,低头瞧去,“啊——”,明霄再次惊叫,声音嘶哑而低沉,在那淡蜜色的肌肤上赫然印着一道浅色疤痕,明霄浑身战栗,猛地转身抓着他的襟口,竟想扯开他的衣袍察看那道箭伤。
就在这时,双福听到动静抢上楼来,刚一探头,就看到这么一副‘旖旎’的画面,——大夏圣上搂抱着自家殿下,而殿下他正半推半就地抓着人家的衣襟!
双福倒抽一口冷气,赶紧缩身而去,可明霄已经看到了他,狂乱的心神如被沁入冰水,于瞬间冷却下来,他咬咬牙,轻轻推开华璃的搂抱,脸上热腾腾地燃烧,手脚却麻木冰凉,
“咳咳……我是想起刚看过的一部神怪奇谭了,里面有个人物也叫……叫景生……没想到却和陛下以前的名字一样呢。”嘴上信口胡说着,明霄的眼中却迅速腾起泪雾,他不着痕迹地侧转身,拿起案几上放着的茶盏,手指战抖,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它放到嘴边,只好拼力握在手中。
景生对明霄一系列的反常举动也深觉惊异,此时听他如此解释虽不至全信,但他既然不是自己的前世故人,那自己也实在无法向他讲解其中的玄妙,灵魂穿越转移是正常人都无法理解接受的。
“呃,景生是我幼时的乳名,无人知晓,刚才听你叫出,我……非常惊讶,”景生呼出口气,看着青鸾俊挺的背影轻声说着,“后来母后只叫我阿璟,而非景生,就是成璟的那个璟。”
背对着他的那个人儿静默无语,系发的丝带早已松脱,浓密如藻的长发披散在肩背上,异常醒目,景生真想走过去,将面孔埋入他芳香的乌发。
“嗯……原来如此呀……你……你可还记得幼时发生的事……?”明霄依然背对着他,热泪滚滚而下,纷乱地滴入手中的茶盏,——景生是谁?谁又是景生?灵魂嘶声狂喊着,现实中的明霄却静立如塑。他甚至已经开始怀疑有关景生的记忆,那……那也许只是一个绮梦!
“我幼时体弱,缠绵病榻,最深刻的记忆就是苦口良药了。”景生无暇分析青鸾所问的‘幼时’有何特别的含义,他的心中隐隐不安,头内又如针扎般跳疼起来,景生无奈地抬手抚揉着太阳穴两侧,刚想走过去探察青鸾的情况,就听愁眉的声音在舱房外响起:
“爷,鸣鸾宫已到,船马上就驳岸了。”
“你们把软兜准备好,从堤岸到宫门还有一段路呢,青鸾殿下不能太劳累了。”景生走到舱门边轻声嘱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