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妄言瞧他一眼,笑道:“你这话的语气倒跟三叔差不多——那天我这么回答了,三叔也是笑了笑,说:‘是啊,这世上的人,辗转奔波,大半都在为求不得而苦,却不知道,有时候求得了,又是另一种苦境了。’”
“我等了又等,他却不再说话,我忍不住,只好问他‘凌霄说天下只有那一个人能帮她,她说的,究竟是什么人?’三叔听了,突然收敛了笑意,像是被勾起了什么心事似的,好半天,只是呆呆望着天上明月出神……”
苏妄言说到这里,停了停,解释道:“我虽然知道三叔看不见,但他的眼睛那么好看,我便总忍不住要觉得,他的眼睛,是在望着月亮的……”
“我正看着他的眼睛,他却突然问我‘今天是满月,月亮好看吗?’我吓了一跳,忙说‘好看极了’。三叔就笑了笑,道:‘清风明月遥相思——大抵古往今来,明月最是相思之物吧?不过这世上却有一个人,比天上明月还要好看,还要叫人相思……’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正愣了愣,便听他道:‘她的名字,便也叫相思。’”
韦长歌“啊”了一声:“我知道了——”
苏妄言望着他一笑。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出了三个字:“月相思!”
语毕相视大笑。
苏妄言道:“月相思是滇北一幻境的主人,江湖中都说她通晓各种奇门异术,能沟通幽冥,乃是天下第一的奇女子。甚至有人说,她有起死回生之能!据说当年的月相思并不像如今这样冷情冷面,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厌世避俗,这才隐居在一幻境里,不问世事。
“我当时听三叔说到这里,也应声道:‘啊,我知道了!凌霄要找的人是月相思!’三叔虽然笑了笑,只是那笑意却是无限寂寥……他道:‘凌霄说的没错,天下唯一能帮她的,就只有月相思了。’我看了看他脸色,犹豫了许久,才小声问他:‘三叔,凌夫人说的拣尽寒枝苏三公子,是你吗?’他听了我的话,只淡淡笑了笑,说:‘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如今世上是早没有苏意这个人了。’”
苏妄言道:“我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三叔却回头望着我,问我:‘妄言,你想帮她,是不是?’我说:‘这位凌夫人看来也是个伤心人……’他应了一声,低头凝思了许久,道:‘相思的脾气,最是烈性,这些年来,她离群索居,大约还是为了当年的事过不去。如今就算是苏意亲自到了一幻境,也不知道她见是不见呢……’我又问:‘那凌霄这件事该怎么办好?’他想了想,忽然自言自语地说:‘剑阁第三层有一把断剑,原该是二尺七寸,却断在了一尺二寸的地方,剑脊上,刻着秋水两个字,那就是当年苏三公子所佩的秋水剑,要是拿着秋水去找月相思,也许会有几分机会。’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只可惜剑阁重地,不得擅闯。你以后若是在剑阁见到了,觉得有趣,也不妨多看几眼。’”
韦长歌笑道:“你三叔这么说,岂不是摆明了叫你去剑阁偷剑吗?”
苏妄言莞尔一笑,低头看了看膝上放着的秋水剑,道:“三叔是知道我想帮凌霄,所以才故意这么说的。他是要我把秋水交给凌霄,他虽然不能亲自帮她,但只要有这把剑做信物,凌霄也就能求得月相思相助了——说起来,从小到大,不管我想要什么、做什么,只要三叔知道了,没有不帮着我达成心愿的!三叔对我,当真是很好很好的……”
韦长歌略一点头,想起锦城外那几个人,道:“不知道那晚上你在锦城外看到的那几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苏妄言迟疑道:“那几人举止言语都很有点古怪,听他们彼此称呼,叫做什么‘忘世姑娘’、‘王家先生’一类,不是寻常人的称呼。我总觉得,那几人……似乎不像是人,倒有点儿像是妖魅精怪一类的东西。”
韦长歌不由笑道:“哦?”
苏妄言看他一眼,道:“那天晚上,那个年轻人一进林子,便有一种香气。我当时只觉得那种香气熟的很,却一时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香气。可是后来,在凌霄那里,我又闻到了那种香气。”
“哦?是什么香气?”
“竹香。”
“竹香?”韦长歌挑眉道:“你的意思是?”
“我和凌霄说话的时候,曾留意到窗下种了一丛竹子。”苏妄言一顿,难得地犹豫了一下,这才接着道:“那女子叫这年轻人‘王家先生’……”
韦长歌定定看他半晌,沉吟道:“《晋书》记载,王徽之生平爱竹,尝寄居空室中,便令种竹,或问其故,徽之但啸咏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你是想说,所谓‘王家先生’便是‘此君’?”
苏妄言只是看着他,却不回答。
韦长歌想了想,道:“那,那个‘忘世姑娘’又是什么?”
苏妄言反问道:“一杯忘世,七碗生风,你说是什么?”
韦长歌低头看了看桌上,苦笑道:“你可别告诉我,那‘忘世姑娘’是一杯茶。”
苏妄言竟真的点了点头。
韦长歌一愣,一时竟忘记了说话。
便听苏妄言认认真真地道:“即便不是茶,大约也是茶杯、茶碗、茶壶、茶树一类的东西。”
韦长歌听他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王家先生、忘世姑娘,一个是竹,一个是茶,真真是绝配!”
苏妄言脸色一沉,大声道:“有什么好笑的?人有精魄,物有精魂,自古以来,多的是木石死物幻化成怪的例子,有什么好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