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炼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松软,她又要睡了。
他狠掐了一下她的背,看她因为疼痛而骤然拧起的眉,问她:“千姿,我跟你讲过我妈妈的事吗?”
孟千姿怔了一下。
她垂着的手慢慢勾住江炼的衣角,睁开眼睛看他:“你不是不记得吗?”
她特意问过况美盈,况美盈说,江炼那时太小了,不记得,也从家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小时候的事。
江炼说:“记得,记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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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他还小,住在一个很穷的小山村,没有所谓名字这说法,小伙伴们都叫他炭头,还会指着炭渣拿他取笑。
父亲是个四五十岁的瘸腿男人,很凶,很黑,爱喝酒,手里总拿一把铁钳,会突然生气,没头没脑拿起铁钳往他身上甩。
每当他被打的时候,疯二姨就会冲出来给他解围、替他挨打,那是个很邋遢的女人,蓬头垢面,整天干活,守在锅灶前烧火——父亲打她时,会打得极其狠,骂她是不下蛋的母鸡,偶尔,还会嚷嚷什么便宜儿子。
他没母亲,大家都说他是死了妈的,但暗地里,村里有人会嘀咕,被他听见过几次,那些人说疯二姨就是他妈。
他有点好奇,回去问过疯二姨,疯二姨只会嘿嘿笑,笑得唇角流下涎水,他觉得恶心,又觉得真要有这么个妈也怪丢人的,从此没再问过。
其实仔细看,疯二姨很漂亮,有时候……也很有气质,跟这个村子,跟那个父亲,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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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千姿听入了神,她所有的力气都用在听故事上了,恍惚地问他:“你这个二姨,是不是被拐来的啊?逼疯了?”
江炼有些失神:“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小时候,看不起她疯,也会朝她扔石块、吐唾沫,故意作弄她,她从来不生气,只会看着你傻笑。”
“但是后来,你知道她对你好,你也就不欺负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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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二姨喜欢带他玩,跟他玩捉迷藏,但他很快就厌倦了,因为疯二姨每次,都藏在一个山洞里,拿树枝遮住脸,好像这样,他就看不见似的。
疯子,始终是疯子。
然后,就到了那天晚上。
那是个冬天的晚上,睡前,他刚被撒酒疯的父亲没头没脑抽了一顿,哭嚎着躺下的,犹记得睡着的时候,枕巾湿了大半,外头的风呼呼的,吹得窗纸一翘一落。
半夜,他被惊醒了。
一睁眼,就看到了疯二姨。
疯二姨不疯了,她梳洗过,头发绾结得整齐,穿一身他从没见过的、城里人穿的夏秋衣裳。
这么冷的天,疯二姨不冷吗?
他看疯二姨细弯弯的眉毛,发现今天她的眼睛很亮,跟平日里任何时候都不同,里头满是灼人的光。
她像摆弄洋娃娃,也不管他舒服与否,生硬地在给他穿衣服,穿上厚重的棉袄,穿上老棉鞋,围上有破洞的围脖,仿佛他即将远行。
他被搞懵了,一瞥眼,看到床头有个布口袋,里头塞满了白白的大馒头,还有五颜六色的水果糖。
疯二姨剥了颗水果糖塞进他嘴里,说:“阿崽,你听我说,我接下来说的话,你未必听得懂,但你得一句句都记着——将来读了书,懂了事,你就懂了。”
他从未见疯二姨如此郑重其事过,愣愣扬着小脸看她,连嘴里的水果糖都忘了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记得,那颗糖,好像是柑橘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