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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第2页)

多少焦苗待霖雨,

望公只在月旬间。

这两首诗直抒胸臆,不借文辞,迫切要求收复失地,迎回二圣,迫切希望马扩早去早回,完成任务,情乎见词,这正是一个历尽艰险、知耻图雪的青年皇子的心声,与赵构唯恐二圣归来影响他的皇座的自私心肠完全不同。这样的诗,岂是民间的梁氏之子伪造得出来的?就马扩而论,他是一点也不怀疑信王的真实性的。那天,信王亲自送马扩下山,握手流涕道:“唯天知公,公忠义,无以家属为念,勉力此行。”信王知道此时马扩的血属母亲、妻子、女儿留在真定为质,两位大嫂也分别留在真定、保州,其命运都已不可闻问。这不过是一句无可奈何的慰藉之词而已。

马扩率麾下五百人南下,巩仲达、巩元忠、鲁班、曲襄、杜林等都在随行之列。他预计入朝觐见,难免有些文字上的交道要打,特从跟随义军一起流亡上山的人众中物色了一位文学之士万俟虞和儿子万俟刚中一起随行,万俟虞就算是他的主管文字机宜。

马扩一路所经都是义军集结之处,大小山寨有二三十个。义军们头戴红巾,所执旗号,或称赤心,或称忠义,或称灭虏,都以不得接受五马山寨的领导为憾。马扩每到一处,就把麾下人马扎在山下,单骑叩关,说明信王派自己南下请兵的任务,并且结以兄弟之义,彼此誓约同效忠义。义兵头项们莫不踊跃欣从。兵间没有纸张,马扩撕裂衣襟,用一支秃笔,蘸着煤炭调成的墨水,把他们的姓名、情况、所在山寨水寨一一记下来,留为表记,并说你们已奉信王为主,彼此都是一家人了,我到朝廷,先请命封你们以官,共襄大业。马扩渡过黄河时,河边义军的头项们,亲自操舟相送。

马扩在东京与他倾慕已久的宗泽会面,宗泽热诚接待,对五马山寨这支声势浩大的义军表示敬意,对信王在北面配合南方大军,大举进攻金虏收复失地的宏伟计划抱着极大的期望。然后打发儿子宗颖陪同马扩一起到扬州觐见赵构。

马扩到达临时首都扬州,却受到冷冰冰的待遇,与他在大河南北所感受到的热气腾腾的气氛形成强烈对照,这是抗战派与投降派在朝野之间的明显反映。

马扩久在逆旅中待命,等到五六天后,才被召入行在所陛见赵构。马扩奏对:臣陷虏日,适遇太上皇帝车驾北狩,道经真定,因问内侍张恭有何臣僚在此。恭对以臣在。后恭随车驾去燕山途中逃脱,转辗至真定臣所设之酒肆中传太上皇帝口旨:令臣设法南归,见到官家时可令用兵,虏人无信,兵胜,我即归矣!

马扩在真定酒肆中接待张恭并津遣他回南方之事是他从未向人泄露过的秘密,连家人与巩元忠等也不让知道,怕的是,此话如外传会影响太上皇在北地的处境。当下他如实奏对了,赵构乍听之下,似乎十分感动,挥泪道:“朕谂闻卿忠义,果然如此。即降褒谕,卿可下殿候旨。”

马扩趁机缴上信王的诗,备奏信王在五马山寨的情况,赵构听了,不断点头。

马扩候旨时,看见汪伯彦、黄潜善二相上殿,接着隔帘听见他们与赵构有所争论,但听得赵构尖厉的声音说:“信王乃太上皇之子,朕之亲弟,岂不认得他的笔迹,何疑之有?”接着又连声说:“何疑之有?”

不久,颁下圣旨,除信王河外兵马都元帅,特授马扩拱卫大夫、利州观察使、枢密院副都承旨、都元帅府马步军都总管,节制应援军马,裨将兵应援信王,候旨。”这个结果,还是令人满意的。

第二天,帝意忽然中变,不再召见马扩。在马扩再三要求下,枢密院才勉强派了几千名乌合之众,交给马扩调拨,却派人严密监视马扩的行动,多方掣肘。军队还没有开到大河边,又发生变卦,诏旨络绎,严令一人一马不得过河。

实际上赵构君臣并不要求收复失地,太上皇传令用兵,已拂赵构之意,信王诗中“羯胡一扫銮舆返”的话,更触动他的心境,渊圣真要回来了,将置他于何地?所以汪、黄等稍为启发一下,就使赵构恍然大悟,收回成命。赵氏宗室的信王在两河义军中具有极大的号召力,到了朝廷,倒反受到歧视,真是不可思议。

马扩北返后,还想利用节制应援的空名义集合诸军大举收复河北、山东之地,但是兵力单薄,被金军隔断在清平、馆陶一带。金人倒是十分重视五马山寨义军的,这时有从五马山寨逃出去的奸细告密马扩南下的活动。杓哥、韩庆和急把消息上报东路元帅府。金朝的统帅部唯恐马扩得援,南北配合,将成心腹大患,特派大将阇母、窝里嗢、挞懒等组成大军进攻五马山,“以绝马之内应,以夺马之归心”。山寨聚合多人,饮水发生问题,金军又截断山寨的汲道,使义兵喝不到水而陷入混乱。山寨的坚壁铁臂寨、朝天寨等先后被攻陷。义军英勇苦斗,终归失败,只逃出沙真等少数几个人,数年后,仍据五马山,集义兵与金人为敌。赵邦杰奋战至死,人们看见他僵硬的手中仍然紧握着一掬泥土,他为这一掬泥土而死,死无所憾。信王也不知所终。

金朝诸将趁势蹂躏黄河以北各处义军根据地,马扩一军也在清平战败,巩仲达、巩元忠,万俟虞、万俟刚中两对父子一齐战死。马扩知事不可济,由济南退到扬州行在。

这时八字军的首领王彦也在扬州,与汪、黄等争辩,反对和议,受到降职的处分。他统带一部分南下的八字军划归御营指挥,留在河北的余部,没有人领导,逐渐瓦解。

五马山寨和八字军是宗泽依靠的两大力量,两军先后瓦解,使宗泽痛心疾首。朝廷一贯地疏远他、排斥他、怀疑他更使他十分悲愤,建炎二年七月中,他因气愤成病,背上生疽而逝世。他病重时,还鼓励诸将道:“只要你们能歼灭强敌,我死而无憾。”临死前,一再朗读杜甫的诗句:“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此后连呼三声“渡河”而死。

宗泽死了,南渡君臣欢呼这枚眼中之钉终于拔去了,派了一个“酷而无谋”的杜充前来接任东京留守。杜充一反宗泽所为,破坏团结,攻击民兵,百万义军解体,不久杜充弃城而去,东京城再次沦陷。

建炎元、二年之间,两河军民千辛万苦地缔造出一个抗金的大好局面,形成了高潮。曾经几何,就被南宋君臣轻轻断送。人民保卫了南宋王朝,南宋君臣却借手敌人破坏和出卖了义军运动,中国北部抗金斗争的浪潮低落了。而金军趁扑灭北方义军之势,正待长驱直入,一举灭亡宋朝。

2

秦桧、王氏夫妻跟随太上皇一行一起被押到边远苦寒、暑天中又是十分酷热的五国城去安家落户。有着布袋和尚一样圆圆的脸形的拔离仍然是他们的监护官。不过长期做监护官,看不到多少好处,却跟着他的被监护者一起吃了不少苦头,拔离的面形显而易见地拉长了。

秦桧一门最初是受到优待的,有下列事实为证。太上皇这路俘囚从东京出发时共有宗室、臣僚、男女俘囚一千数百人,到达五国城时,只剩下三分之一,其余的不是已登鬼箓,就是被掠卖为奴或被亲贵索去充当婢妾。在五国城过了两年多,活下来的已是寥寥可数,而且鸠首鹄面,皮包骨头,根本已失去人的形象,唯有秦桧和王氏,还有老仆翁顺、童儿砚童、女使兴儿一门男女老幼五口人,一个不少,日常生活供应,统由拔离按月送来,虽不富裕,而且数量越来越少了,但勉强糊口还是可以的。也没有让他们直接参加割草、种地、捣土、筑土室土墙等奴隶劳动。在五国城这个小小的城堡里,除了官吏就是奴隶,一共只有两种居民。秦桧一家可算得是例外的“中间人物”了。

秦桧之所以受到优待,不消说是由于斡离不在那天饯别宴会中说了一句好话,他称张叔夜、司马朴、秦桧等三个不愿在拥戴张邦昌议状上签名的官员是宋朝的忠臣。后来张叔夜行至白沟时不愿身履敌土,扼吭而死,司马朴留在燕京,始终抗节不屈。这两名忠臣的所为,不负斡离不的那句褒语,连带秦桧也沾了光。金朝的亲贵们似乎生怕忠臣断了种绝了代,加意把秦桧保护起来。斡离不死后,对徽、钦二宗及宗室大臣的管教遗交给亲贵挞懒。挞懒出任元帅府左监军,经常有出征任务,特别嘱咐手下人要对秦桧一家另眼相看。只有长期相处的人,才能透过贴在面孔上的标签,看出一个人的底蕴。拔离心中暗暗匿笑:“这是个什么忠臣,只要丢两块肉骨头给他,怕他不摇头甩尾巴乖乖地跟你走?”但上级之命不可违,你们硬要认他为忠臣,那么就让他忠臣到底,只是不明白一点,如果秦桧真是宋朝的忠臣,必不肯为我朝效劳,那么豢养着他,为着何来?

拔离认定秦桧不是忠臣,其根据是有一天亲耳听到他们夫妇的勃谿之声。这两夫妻的勃谿是从东京一直带到五国城来的,一路上很少有间断之时,由来已久。这天,王氏又寻死觅活地嗔怒秦桧当初不合抗状立赵,致遭今日之苦。秦桧反唇相讥,说张邦昌近日已明正典刑,吴幵、莫俦、王时雍、徐秉哲等人都流放到南方烟瘴之地,老婆女儿一律相随。当初如非俺看得远,想得深,岂不要埋骨南荒,永作望乡之鬼,怎比得在这里备受郎君监军的优遇。

秦桧、王氏虽有远见近视之别,但不甘寂寞,不满足于现状,不怕付出多少代价以换取“理想”的未来生活,并不因目前的艰难困苦而挫折其锐志。他们的精神世界都是属于进取型的。这一点,两夫妻倒是一致的。

不甘寂寞、不满足于现状的还有羁囚在地窟中的太上皇帝。太上皇帝对现实生活虽然一再让步,让到无可再退的地步,但一有机会,也要进行挣扎以改变现状。他草拟了一封乞哀信,大意说儿子康王赵构,犹阻教化,负隅江南,罪臣愿以书信相招,俾其附庸大国,永作屏藩,唯国相与郎君监军垂怜矜全,愚夫妇如得首邱归正,德莫大焉!当时秦桧的行动尚有一定的自由,可以进出土窟与太上皇见面,这封信虽由太上皇起意,但从写成文字到辞藻的润色都由秦桧一手包办。最后又由他疏通拔离分别将正副本送给粘罕国相与挞懒监军。

太上皇、秦桧,还有参与其事往来议论的驸马都尉蔡鞗对这封信都抱着莫大希望。拔离也认为促成其事,可以从中捞上一把。可是他们错了,他们对当前时局都做了错误的估计。那时北方义军被南宋君臣一手扼死,金军的气焰再度高涨,小朝廷已奄奄一息。赵构几番派人乞和,求降书中竟有“今天地之间,皆大金之国,以守则无人,以奔则无地,此所以諰諰然唯冀阁下之见哀而赦己”这样无耻的话。他主动提出削去皇帝的名义,只要求保持一个南方藩属国的地位,于愿已足。父子的见地如出一辙。而金朝权贵都认为用武力解决这个小朝廷已是指顾间事。根本不愿接受赵构的乞降。

只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才需要借手于人,现在既然逼降赵构,消灭赵构都已唾手可得,太上皇的信对他们还有什么价值?太上皇恰好在此时写了这样的信,自然要碰钉子。连带给他传送书信的拔离也受到申斥。拔离求荣反辱,迁怒于秦桧,顿时翻了脸,取消对他的优待办法,停止生活供应,还勒令他们全家参加奴隶劳动。

这是深谋远虑的秦桧意料不到的变化,也是他在俘囚生活中一次严重的挫折。他还是不甘寂寞,一心想要改变现状,不论付出多少代价都在所不惜,但他现在已没有留下多少本钱了。忠臣的虚誉,金人的见重,使他在羁囚生活中还是充满希望的。一旦翻局,富贵就可逼人而来,不想如今都落了空。

现在他还有什么呢?他还有满腹经纶,他还能写一手文章,凡是可以出卖的东西,他无一不可出卖。可惜夫妻家人被迫从事他们力不胜任的劳动,或者一整天地伛偻着身体在山谷中割草,或者挑着一担担的红土修筑起把自己关在里面的土城墙,腰酸背痛,肩膀压得瘫下来。手脚略慢,监工的鞭子就没头没脑地劈上来,再也不管你是忠臣是奸臣,是中丞是夫人,一鞭着身,一条条青的紫的鞭痕立刻肿起,多日消退不得。在这个时候,满腹经纶和华国文章都帮不了他们的忙。秦桧左思右想,拈断了几根髭须,才想到他还剩有一件宝贝可以待价而沽,可以改变他们的命运,那就是他的老婆王氏。

艰苦的处境协调了夫妻关系,最近他们忙于劳动,简直没有多余的精力和时间来吵架了。这一天从工地回来,王氏身上又挨着两鞭,秦桧爱抚地抚摩着她的伤痕,口中叹气道:“这等日子,如何过得下去?要不想个办法,真是死路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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