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官府不知长安的情况,见流言是从长安而来,喧嚣甚久却没有任何被打压的迹象,皆以为是长平帝有意为之。
他们既不知道该任何回答百姓的质问,又不敢随意驱逐百姓,竟然对此放任不管,任由百姓在府衙外呼喊。
仅仅过去三日的功夫,场面越发不可收拾。
百姓们自发的跪在府衙外,高声呼喊,通敌卖国之人不应该在皇陵享万民供奉。
八百里加急的折子接连送到长安,长平帝终究还是知道了越来越无法控制的事态,气得再度昏了过去。
然而这次即使昏厥,长平帝也得在醒来之后,立刻着手善后,没有办法再静心养病。
大朝会,长平帝面无表情的坐在龙椅上,俯视他的臣子。
从最前方的皇子、皇女到守门的金吾卫,乌压压的跪满整个大殿,只给长平帝看或浓密或稀疏的后脑勺。
事已至此,糟糕到匪夷所思的程度,长平帝反而没有心情再怪罪谁,只关心如何平息民怨,揭过这件事。
朝堂不乏全靠忍辱负重才能活到长平朝,对先帝恨之入骨的人,从前没有机会报复焱光帝,又顾虑长平帝对焱光帝的孝顺,不敢说先帝半个字的不好。
如今在无望中等到不可能的机会,竟然连前途都不顾,张嘴就是虞朝不能有通敌卖国的皇帝。
长平帝沉默的低下头,既没有发怒,也没有赞同,沉默的模样反而比前两次发现事态发展与预期相反时暴怒的样子更骇人。
纪新雪默默在心中数了七个数。
苍老的泣音从身后响起,“老臣知道陛下至孝,不忍心见任何人说先帝半句不好,但铁证如山……若是不能平息民怒,恐怕陛下也要被连累。从焱光二十一年到如今长平九年,陛下殚精竭虑,令将颓之厦扶正,难道忍心见它再一夕坍塌?”
原本无动于衷的朝臣闻言,眼底皆浮现赞同,纷纷附和老臣之言。
他们不关心已经埋土十年的先帝如何,只关心活着的时候能不能见到万国来朝。
这是任何一个有野心的政治家都无法抗拒的美梦。
曾受先帝欺辱的朝臣借机报复、落井下石;对长平帝忠心耿耿的朝臣,唯恐焱光帝的罪行会连累长平帝;心中之有虞朝的臣子,同样不愿意长平帝因为这件事,在民间的威望降低;浑浑噩噩混日子的朝臣,不愿意沾染麻烦事。
一时之间,朝堂竟然只有征讨焱光帝、劝长平帝公正结案,不要管焱光帝的声音,没有任何人为焱光帝说话。
就连白千里等人,也只是颓废的跪在原地,始终没有开口。
纪新雪忍住抬头的念头,怔怔的望着袖口的暗纹发呆。
派人引导百姓、朝臣产生他希望的念头时,他才知道,原来不止他和虞珩对先帝恨之入骨,长平帝仍旧站在先帝的阴影下。
恨先帝的人太多、太多……以至于整件事最费力的部分,竟然是引导世家入套。
即使时隔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臣民对先帝的仇恨也无需刻意唤醒。
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如同呼吸般自然。
听到长平帝有气无力的说‘我再想想’时,纪新雪终究还是没能完全忍住想要抬头的想法。
刚好长平帝是低头的姿势。
身为距离长平帝最近的人,纪新雪轻而易举的捕捉到长平帝眼底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