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海中不断掠过师傅紧抓衣领痛苦一幕,隐隐感觉有些不寻常,然而,是什么?不得而知,我唯一知道他死后必定不愿仍旧伴君如伴虎。
我倚着十三肩膀,伸手摩挲他脸庞,看清他眼底无奈的深切疲惫,站在风口浪尖的他们,或许承受的苦不比失败者少。〃胤祥,我丝毫不理会旁人说什么。只求你这一桩,求你,好不好?〃
他轻叹,〃你既提了,我只能依你,尽力而为便是。〃
一灯昏黄如豆。崔嬷嬷坐于灯下飞针走线的侧影,怡然从容。
我鼓足勇气踏进屋子,她见我进来,自去炭炉内拨取几星炭火置于铜手炉内,递给我,〃外头冷吧?拢着暖和暖和。〃
我极力措着词,她笑看我一眼,〃今儿见着大哥了没?我正想和你商量商量,现如今大哥年岁也大了,你看能不能和王爷说一声,让他出宫?我和莲儿就盼着有这一日呢!〃
我眼中一酸,〃嬷嬷,师傅他。。。。。。〃
她手中针线一顿,定定望住我。
我深吸一口气,〃康熙爷临终前令师傅殉葬。〃
她脸色霎时惨白,〃他人呢?救下了没?〃
我摇摇头,不忍直言。
她的手猛然一抖,针直直刺入指尖,豆大的血珠倾刻间侵染绣布一片腥红,金丝鸳鸯幻化血鸳鸯。
我忙上前捏住伤口,〃嬷嬷,您。。。。。。〃
她轻轻挣脱开去,垂目凝视着血鸳鸯,〃从前在乡下时,大哥最爱看我绣鸳鸯,他读过些书,识得字。〃七张机。鸳鸯织就又迟疑。只恐被人轻裁剪,分飞两处,一场离恨,何计再相随。〃是他教我的,我这一世人也只会这一首诗。〃
她抬眼望着我,眼中落满苍茫,〃大哥这一生都毁了,没有家,没有妻儿,一生在皇宫里小心谨慎,却仍不得善终!为什么?为什么啊?〃
我伏在她膝头,哽咽道:〃嬷嬷,还有我,我会敬伺您一辈子。〃
她霍然站起,匆匆向外走去:〃此处我呆不得了,你们皇家忒无情了,生生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狱。〃
我呆了半晌,急急追上前去,只追得一个绝然的背影。
门房告诉我,崔嬷嬷留话,若有心便将师傅的遗物送至香山〃沉香观〃。
她拒绝王府马车,坚决划清界限。
她的恨理所当然,皇家的确无情。
十三将师傅尸首焚化设法将骨灰运出,我送至沉香观时,崔嬷嬷避而不见。我,成为她口中〃你们皇家〃的一员,为她摒弃。
我惟有等待时间抚平伤痛的皱褶隔阂。
怡王府近日弥漫着浓重醋味,三不五时有人病倒,症状极似现代病毒性流行感冒,熏醋与板蓝根是现时最佳预防措施。
终于还是有人死了。石佳氏高烧几日竟迁延成伤寒,全身长满红色斑疹,在这个年代伤寒是〃瘟疫〃的一种,太医确诊后,幸汇简单几句话将她打发回娘家休养。
死讯传来时,是大年夜。团坐一桌的众人似乎没有特别反应,十三重重叹一口气,吩咐幸汇:〃明日从帐上拨三千两银子送去。〃
接下来,该笑的笑,该闹的闹,高谈阔论,言笑晏晏继续着。
我莫名有些感伤。无关痛痒,原来是这般光景。
回逅牡途中,要经过石佳氏的〃拥翠阁〃,朱门紧闭,风无声地卷起叶梢上的雪屑,迷蒙了月色,雪雾轻笼飘浮,似有一曲悲歌在清幽的月光里缓缓响起。我匆匆看一眼,快步离去。
康熙朝在死亡中结束,雍正朝在死亡中开始。我能否握住手中幸福的生机?
〃在想什么?〃十三自身后抱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