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惊堂还没吃,得留两只给他。”
陈师道瞪眼:“吃一只尝个味就行,若是连续吃两只会上瘾,过犹不及。”
赵白鱼很尊敬陈师道,以前没有大儒愿意教他,只有有教无类的陈师道对他一视同仁,后来发现他的早慧和神异便悉心教导,给予他长辈的慈爱和关怀。
如果没有霍惊堂,或者当下没酒意上头,他肯定是将酒蟹都让给陈师道享用。
但眼下他是有家室的人,也有点醉了,意识清醒,就是性情过于放松。
因此赵白鱼很认真地告诉陈师道:“您两只,霍惊堂两只,我不能厚此薄彼。”
陈师道本来没觉得什么,一听这话,马上心里不平衡:“厚此薄彼怎么了?小郡王能跟为师比?”
赵白鱼面露为难。
陈师道不敢置信,主公跟恩师哪个更亲近难道还需要抉择?还需要犹豫?主公关系最好不过是唯才是用的知己,可是说到底真正疼他、爱他的,分明是家人!
还不到一年,小徒心里,主公已经比恩师更重要了吗?
内心纠结一番后,赵白鱼决定等会儿再去买几只酒蟹带回郡王府,于是将怀里的酒蟹推出去:“老师,您吃吧。”
陈师道:“为师不在意了,为师配点花生米就挺好。”
“……”好在赵白鱼是捋毛高手,他慢吞吞地说:“生蟹性寒,酒酿更是对胃不好,恩师本就有点胃痛的小毛病,还喜欢佐酒,所以学生觉得恩师尝个味儿便成。”
陈师道捻着小胡子,嘴角要翘不翘:“胃痛不是什么大毛病,叫太医开点药就行。你就是太大惊小怪,一点小毛病也时常记在心上……”
胃疼可不是小毛病,霍惊堂也有这个问题。
赵白鱼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手里的酒杯,一边神思漫游,一边听着陈师道的絮絮叨叨,这是他一心两用的天赋。
陈师道突然话锋一转:“可是新衙门待得不适应?”
赵白鱼回神,愣了一下才说道:“还好。”
陈师道:“遇到问题了吧。”
小酌一杯酒,他笃定地说道:“你是我的学生,我栽培你的心思比芳戎那孩子还多。芳戎是小聪明,而你有大智慧。有句话被用俗了,可是它有道理,这句话是‘慧极必伤’。你啊,你这样的人其实更适应做一个隐士,附庸风雅,看山问水,梅妻鹤子,偶尔有人间的贵人来求你,你一出招便决胜千里之外……如此,口耳相传,你便成了传奇。”
赵白鱼失笑:“恩师是话本看多了吗?”
陈师道摇摇头,又喝了口酒,摇头叹气:“你不适合进官场。小白鱼,官场太脏了,没人能出淤泥而不染。”
他抬眼,目光矍铄,不见半点浑浊,里头都是一个历经三朝的老臣的通透:“官场要聪明人、也要有糊涂人,聪明人做聪明事,糊涂事要交给糊涂人去办,官场要瞻前顾后、要滴水不漏,不留把柄,还要应权通变,任人唯贤,这些你都会,你比我还出色。但是真正两脚踏进官场时,你必须得学会妥协,知道进退,把自己放进官场的潜规则里,塑造成一个你自己都不认识的模样。”
赵白鱼抿唇不语,握着酒杯的指尖苍白。
陈师道:“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吗?当你学会藏拙、示弱,坐山观虎斗的时候,你才算两脚踏进官场,因为这个时候你懂得运用官场里的规则去办事。但是当你两脚都踏进官场来,就会发现官场里头不是任你心、随你意,而是一次次的低头。”
赵白鱼低声:“老师知道族人利用您的名声在外行商?”
陈师道:“嗯。他们要度日,要过得好,不越线,为师就睁只眼闭只眼。”
赵白鱼:“老师也知道漕运逃税漏税的事?”
陈师道:“世上无不漏风的墙。”
赵白鱼看向汴河支流,那儿有三条漕船载满货物驶向桥梁关口处,桥梁上和桥梁下熙熙攘攘,商业繁荣,可窥见未来的盛世光景。
“我只是希望盛世太平,百姓的苦能减轻一点。”
这个时代的劳苦大众活得太苦了,旁人总以为他太善良,总夸他是菩萨心肠,只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他见过另一个时代的人民可以活得多有尊严。
陈师道:“为师亲眼看过崩亡瓦解的朝代,也经历过今朝三代官场上的厮杀,从战乱频频,易子而食,一穷二白到如今的边境安定,百姓安居乐业。大景蒸蒸日上,皇帝励精图治,朝廷不是清明如水,天家也不甚宽容大度,至少上下齐心,满朝文武各有小心思,却不是没人办实事……所以,为师相信会看到太平盛世。小白鱼,你也会如愿看到太平盛世。”
不一样。
赵白鱼转头面向陈师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