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去见过你爹娘了?”
洛九江一踏进殿来,便见枕霜流正在侍弄一盆窗前花朵,他脑后仿佛生了眼睛,感觉到了背后的洛九江,方缓缓将花剪放下。
“是。”
洛九江先朝枕霜流见过一礼,想到方才场景,心头有仍然些发闷。
洛氏一族已然全部迁至灵蛇界,枕霜流亲自给他们重画了族地所在,亭台楼阁的风格布局又照先前大有不同。如果不是时时还能看见几个面熟的长辈世兄,洛九江还真有种正在别人家做客的错觉。
但他才入厅堂,那种陌生感为他带来的不适就全都被他忽略不计,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眼中只剩下那道赭袍身影,虽然对方极力掩饰,然而颤抖的手臂和泼洒出的一滩茶渍还是彰显了他的激动。
“父亲。”
洛九江站在三步外轻声喊到,近乡情怯,他居然也有不能再迈动分毫的时候。
他已经能一刀了结金丹异兽的生死,劈开死地和九族之一的饕餮主结仇;他未曾怕过死地中不曾停息的一场场追杀,一口叫破游家对游苏的“特殊”培养时甚至未曾皱一皱眉头,然而如今,他竟不能再向前一步。
肉眼可见的,父亲老了。
他才出去了多久?三个月?四个月?在这趟还不足半年的短暂旅程中,洛族长鬓边已经抿上了一片斑白银丝,他脸上虽未曾多生几道褶皱,然而背竟有些微微的驼。
哪怕是天下间最会推卸责任的混蛋,也不敢拍胸脯说洛族长的老态与洛九江的意外无关。
“爹,我……”
洛族长快趋几步,强硬地把洛九江罩在自己的双臂间,宛如一把钢筋铁骨、遮风挡雨的巨伞。这是个庇护的姿势,就好像洛九江还是那个昨日里扯父亲胡子做了一支毛笔的小小顽童。然而他随后就用力地拍打着洛九江的肩和后背,又像是承认了洛九江已经是个需要担责任于肩的男人。
这是个来自父亲的拥抱。
“回来就好。”
洛族长平日里不算拙言,此时却仿佛变成了只会复述四个字的呆子,“回来就好。”
父子两人一同携手上座,洛九江只看了父亲一眼就低头下去,装作没见过对方眼眶上那微微的红。
“是我不孝,久无音讯,让爹担心了。”
“我都没有什么。”
洛族长叹了口气,“江儿,你长大了,修为都要和爹一样高了,你是要有大出息的人,爹不能耽误你……但你娘,她只有你们三个孩子,你大哥二哥进宗门都早,从小就只有你一直陪着她……”
洛九江垂头听着,只觉心中酸涩如在醋辣子里滚过一遍,攥一攥就要流下许多又算又辣的难言滋味来。
洛族长虽然口中说得是“你娘只有你们三个孩子”,但他与洛九江的母亲感情甚笃,一直也没有纳过姬妾,他们哥仨又何尝不是洛族长失去一个也要痛彻心扉的宝物?
……
等洛九江的母亲接到儿子回来的消息,一路提着裙子跑过来,正好与回后院找她的父子二人碰个正着。
娘亲几乎是不顾形象地一把搂住了洛九江,在花园小道上就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她来回地小声抽气,把洛九江的衣服从肩头一直打湿到蝴蝶骨。从来都温婉可亲的女人声音哽咽:“你若真有三长两短……你要娘怎么办呢?娘能怎么办啊……”
洛九江几乎哄了母亲一个上午,又陪她吃过了午饭,母亲的情绪才完全平定下来,听他讲这一路上的趣闻时也能露出适时的笑。然而等他再提到要去拜见师父时,娘就又对着他流下泪来了。
他的父亲一向严肃庄重,不苟言笑,母亲却温柔慈爱,善良体贴。无论是谁,都是洛九江心中最柔软的一处安室,然而今天他看到了父亲的苍老,也见到了母亲的泪。
“别为难孩子,江儿有他要去做的事。”
洛族长半撕半抱地把夫人从洛九江身上带离,他柔声劝慰自己的妻子:“婉婉,江儿已经长大了……”
“他长多大不也是我的孩子……”洛夫人哭得简直要背过气去:“我后悔了,我后悔了……”
她后悔自己将孩子生得这样聪明。
洛夫人宁可自己把洛九江生得笨些,不用从小看到岛里的女孩子捡贝壳玩,当下就想起了母亲,立刻便去挑了一捧彩贝壳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