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劫在遇天地暗,红莲一现入真空。”
文字旁边,依稀还有暗红色痕迹,像是什么图案模糊的边缘。
苏晏盯着“红莲”二字,心下一动,从豫王手中抽走朱砂笔,先在白纸上临画出那模糊不清的边缘,再一点点向外勾勒,最后绘成了一朵盛放的八瓣血莲。
“不对啊……七杀营刺客的联络暗号,怎么又跟这神神叨叨的经文扯上关系了?”
他对照着两句偈语,越看这红莲图案,越觉得脑中迷雾重重,怎么拂也拂不散,恍惚觉得自己正左右手各捉着两条截然不同的绳子,怎么也没法将断面接到一起去。
“红莲图案究竟代表了什么……‘大劫’指的是什么,‘真空’又在何处?”苏晏眉头皱起,喃喃自语,“七杀营的地下据点里,为何会有‘明堂’大厅,有神龛、蒲团和经书宝卷……还是不对呀,这究竟是杀手组织,还是邪教?”
“有何不对?”豫王反问,“为何不能既是杀手组织,又是邪教?或者更大的可能性是,这些刺客本就是邪教豢养的爪牙,无论他们自身知不知情。”
苏晏被他一句道破迷雾,豁然开朗,“难怪之前沈柒倾尽北镇抚司之力,在江湖门派与各势力中,怎么也查不出红莲图案的出处。却原来与门派无关,与教派有关!
“这地下大厅,并非专门给刺客们碰头用,因为大厅的布置仪式感太强,倒像是一处讲经传道的所在……难怪叫‘明堂’!
“‘天子造明堂,所以通神灵,感天地,正四时’没错,后面还有一句——‘出教化’。
“将地下大厅名为‘明堂’,不止要窃天命,更取的是‘教化万民’之意!
从古至今,各种各样的教派多如牛毛,有光明正大跻身前台,甚至被统治者尊为护国之教的,譬如佛道二教。
也有不被当权者承认,只能在民间秘密结社或是暗线发展的,其大大小小、有名有字的不下百千种。它们各有各的教义,但归根结底都是给教众勾勒出一处无比美好的云中境,让他们为了谁也不知道能否实现的终极梦想去拼命努力,去流血牺牲。
信徒贡财卖命,教宗名利双收,甚至将这股势力利用起来,与武装力量相结合,进行一种亘古长存、兢兢业业、屡战屡败的伟大事业——造反。
等等,不尽然是“屡战屡败”,也有成功的呀!
苏晏忽然想起大铭的开国皇帝,以布衣之身起于微末,造的不就是前朝的反?
据稗官野史中的八卦,说这位太祖皇帝当年的起义军,也曾与某教派有沾染,用以激发民众对暴虐的元朝统治的斗争精神。不过他登基称帝后,为了巩固政权,立刻就在民间封禁了这个龙蛇混杂的教派,赶尽杀绝。
不知那段陈年轶事,与这朵八瓣血莲有没有关系?
苏晏险些向豫王问出口:你们老朱家的祖宗秘史,你知道多少?
最后还是被理智拖了回来。且不说一个心不在朝堂的闲散王爷,就算景隆帝也未必都知道。就算知道,也未必愿意告诉他,搞不好还要再打他一顿屁股,何苦。如果非要打听,也不能这么开门见山。
苏晏深吸口气,将四张残页收拢了,重新夹回书册内,对豫王道:“既然研究不透,就暂且放下。下官再不出门,赶不及早朝了。”
豫王指了指自己的冠帽,透过乌纱隐约看见包裹伤口的纱布,“尽职尽责的苏大人是否忘了,你我都还是伤员,这才歇了不到三天。皇兄直接放我半个月的休假,看来对你倒是苛刻得很。”
苏晏笑道:“王爷说错了。皇爷也让我休息半个月来着,可你看如今这局面,能歇得了么?就算不去早朝站班,下官也得去大理寺,去北镇抚司。”
“北镇抚司?”
苏晏把案情调查的进展都告诉了他。
豫王当即道:“我陪你去。”
苏晏道:“这是下官分内事,不劳烦——”“王爷”两字还未出口,就被豫王打断。
“怎么就不是我的事了?七杀营派奸细潜伏在我王府,吹笛暗算我,还杀了韩奔,难道我就不能替他报仇?”
这个理由很正当,苏晏无话可说。
“那就先去北镇抚司吧。”
他走去打开房门,刚巧撞见苏小北端着一盆热水站在门外,似乎正犹豫要不要叫大人起床。
“大人醒啦,今儿个要不要上早——”后半句戛然而止,苏小北用看鬼一样的眼神,望着苏晏身后的豫王……
他心想:咱大人真是……壁立千仞,海纳百川!这份胸襟气度,常人所不能及!问题是,日后万一被沈同知,还有追哥知晓,要闹起来,我该如何替大人遮掩呢?
“就……就喝了一夜酒,没什么。”苏晏一阵心虚,也不知解释给谁听。他拎起盆里的毛巾拧干,擦了把脸,另取杯子和沾了青盐蜂蜜的牙刷,去廊下刷牙。
苏小北正要转身,豫王开口道:“等等。”伸手捞起盆里苏晏用过的湿毛巾拧了拧,把自己的脸颈也擦了。
苏小北二度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