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晏叹为观止地睁大了眼,耳边听见接二连三的闷响,噗,噗,噗……他转头一看,围着自己的血瞳刺客们捂着咽喉栽倒在地,像是在同一时刻,伤在了同一处地方。
这是被……那枚枯叶割了喉?
苏晏不由想起前世看过的武侠中,提到“飞花摘叶”的绝技,是以真气灌注花叶之中,使软变硬、柔变刚,出招时仿佛信手拈来,过后却伤人于无形,堪称举重若轻的大杀招。
这招看着简单,其实对施发者要求极高,既要有足够强劲的真气,又要有入微的控制力,在至柔与至刚的两极自由寰转、从心所欲,非至武学宗师的境界不能施展。
……是哪位大佬在生死关头救了他?苏晏满心感激,扫视全场。
一叶连伤四人,不过眨眼之间。
营主与黑衣刺客们突逢惊变,立刻转身望向后方山野,却见枯槁的林间出现了一个灰色的人影,第一眼看还在三四十丈外,几眼后恍惚已近至面前——
是个身穿灰麻布衣、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没有簪发戴冠,一头黑发仅用灰色布条简单地扎了个高马尾,手中拎着一根枯叶未凋的树枝,像从旁边的秋树上随手拗下来的。
怎么看,都感觉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百姓,但又说不出从事的是什么营生——农夫?小贩?樵夫?猎户?或许都是,或许都不是。
但那枚转瞬间划破了四人咽喉的枯叶,又分明是从他手拈的树枝上来的。
营主如临大敌,下令:“杀了他!”
血瞳刺客受指令催发,群起攻之,无数道剑光如流星般向布衣男子奔袭而去。
布衣男子没有兵器,甚至连一个应对的招式都没有,只是稳稳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仿佛飞刀穿行在疾风骤雨之中,带着破开世间万物的锐利,但比飞刀更进退自如,更游刃有余。
枯叶从他指间不断飞出,每一片都贯连了三五个黑衣刺客的要害,因为叶片轻薄而速度极快,划破身体时连血迹都沾染不上。
刺客们像麦子被刈割了一片,而他手中枯叶也摘完了,只剩一根细长弯曲的干枯树枝。
布衣男子却更从容,手中枯枝仿佛捕鱼的网、策马的鞭梢、驱羊的牧笛,信手而发地点在一双双血瞳上。
不过一盏茶工夫,数百名血瞳刺客横七竖八地倒伏一地,要么身死当场,要么受重伤丧失了战力。
唯独剩下一个红袍如血的七杀营主,在满地尸体中震骇独立。
“……你是什么人?”他干涩而僵硬地问,“这是什么武功?!”
他从未见过,这简直不能称之为武功招式,它仿佛与天地间的一场雨、一阵风、一夜叶鸣、一缕炊烟本质相同,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和时候,让人无从抵挡与反击。
布衣男子弃了树枝,上前伸手扣住了营主的面具。
在一股难以言喻的境界压力面前,营主无法动弹,浑身真气都已凝滞不动。
布衣男子摘下营主的面具,审视这张脸。空的左手垂在身侧,手指微微动了几下,似乎在回忆某种触感,最后男子很肯定地说:“你并非曾经统领七杀营的营主连青寒,你是替换品。”
七杀营主更加惊惧:“你究竟是谁……为何会知道连青寒这个名字?”
布衣男子道:“七年习武听命,一朝散功还清,亲手覆灭七杀营,才能彻底洗清这段过往。从今以后,‘天字二十三号’也罢,‘刺客无名’也罢,与我再无任何瓜葛。
“——我叫荆红追。”他平静地说出自己的名字,然后伸指点在了营主的延髓处。
劲气入脑,从此世间再无七杀营。
苏晏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他以为再次见到荆红追,心中应该掀起狂风巨浪,可实际上却毫无波动,像在水面上冻结了一层厚重的冰层,因为日积月累的期望与失望的交替,而变得坚硬甚至是麻木。
荆红追走向他,神情显得有些不自在,像斟酌了很久的话,临出口时又情怯地缩了回去,与方才行云流水的出手毙敌时判若两人。
——看你这样子,武功更上一层楼了,恭喜恭喜。
——离开不到两年,就找到了你的“道”,看来我果然是你武道征途上的最大阻碍。
——现在该如何称呼阁下,剑神?剑仙?大宗师?
——你他妈跑就跑了,去搞你的毕生追求就是,为什么又要回来招惹我?谁稀罕你救!
无数话语在苏晏胸口涌动,或悲或辛或嗔或怒,到最后却发现,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一脸冷漠地转过身,低头寻找林地间锦衣卫的尸体,一具具翻过来检查,看有没有幸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