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司走入关押俘虏的牢房过道时,还是没想明白,事情怎么就一步步变成了这样——
夜不收是什么?
既是铭国的探子,圣汗为何不杀他?
那人竟日日抱着一个骷髅头不肯撒手,是疯了么?
没疯?那可真古怪,我要去瞧瞧。都是中原人,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说不定我还能从他嘴里套出什么情报,到时圣汗还会夸我能干哩!
为什么不能?看两眼、说几句话他又不会跑掉。
圣汗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责罚我。再说,这可是立功的机会,赫司,你是不希望我立功么?可我并不想只当个奴隶啊,虽然听不懂北漠语,但我看得出来,他们都瞧不起我。
赫司你是不是也瞧不起我?不然为什么对我这么吝啬,北漠话不愿教,连个俘虏都不让我看?
过道中,苏彦迈着轻快的步子,高兴地跟在赫司身后。那八名尽忠职守的阿速卫被留在牢房入口外,因为苏彦实在不喜欢被这么多人时刻跟随,而赫司也不愿意带那么多人进去。
赫司走到牢门前,终于想明白了——这个蠢货,就是老天派来惩罚他以貌取人的执刑官!自己要是真被他害死,下辈子也许就能投胎成为一个不重相貌重内涵的好汉子了!
想明白了的赫司,简直要为自己鞠一把在劫难逃的热泪。打开牢门后,他先进去把那个夜不收探子用脚镣与铁链加固好,铁链另一头扣在墙面铁环上,方才对苏彦说:“你问话时离他远点,别超过铁链的范围。”
苏彦答应了,面上带着几分惴惴的忐忑与跃跃欲试的兴奋,上前仔细打量那个俘虏。见他身裹烂糟糟的粗布衫和皮袄,一头稻草似的乱发用布条随意扎成团,下半张脸几乎埋在了乱蓬蓬的胡须里,不过还是可以从几无皱纹的眉心眼角看出是个壮年人。
那人盘腿坐在地面,双手将一个掉了下颌骨的骷髅头珍重地抱在怀里。骷髅头骨有些泛黄,看起来死者已骨化至少一两年了。
苏彦望着这个奇怪的俘虏,脑中浮现出从原主衣物缝隙里掉出的那个小木筒,木筒里装着透露阿勒坦军队行踪的情报纸条。
虽然在阿勒坦面前一口咬定,所有东西包括衣物都是他从战场尸体身上扒下来的,但他心里很清楚,这就是自己这具躯体所怀之物,同时也隐含着原主身份的秘密。
他心里其实一直有个朦胧的猜测,直到听赫司吐出“夜不收”这三个字,终于豁然开朗——
那个在史料中语焉不详、一笔带过,引得后世考据党们争论不休的大铭边境特种部队,竟然是真正存在的!
怀揣的小蝎弩(据阿勒坦研究之后说,那弩像是西夷佣兵所用的蝎弩的缩小版,但造型与威力都经过了改良,他便称之为小蝎弩),木筒里的情报,被掳时自己身在云内城附近的战场,一应线索无不昭示着原主的真正身份。
难怪原主身怀不明武功,还有高人传授的记忆闪回,原来……他是夜不收的一员!是大铭特殊部队的一名战士!
脑海中顿时呼啦啦翻过一干网络小说爽文,诸如“兵王再临”“边关小兵的逆袭之路”“重生之我是大元帅”之流,苏彦陷入了好几秒的懵逼,继而有些热血沸腾,继而又有些混乱——
我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投敌叛国啦?!
他很快又转过弯来,夜不收的这个身份是原主的,又不是他苏彦的。这个平行世界的大铭与北漠,他想帮哪边就帮哪边,无需被道德绑架。
可到底心境受了影响,苏彦生出了想和那个夜不收俘虏见一面的念头,看看对方能否认出原主,叫出他的名字。这个念头冒出来后就一发不可收拾,所以他才想法子卖蠢,把似乎特别吃这套的赫司当突破口给攻陷了。
现在人是见到了,但赫司还在旁边,很多话不好直接问。苏彦一瞬不瞬地望着面前的俘虏,希望能从对方的微表情变化中看出些端倪来。
俘虏看到他时,先是明显地愣怔了一下,眼神震惊地紧盯着他的脸,求证似的上下打量他的身形,最后目光掠过他的短发与皮袍,眼神变得十分复杂。俘虏藏在胡须里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脱口而出什么,随即又咽了回去。
这下苏彦彻底证实了自己的推断。
他再次走近两步,瞟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赫司,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说话,才不会引起对方的怀疑。而俘虏也注意到了这个眼神,并把它解读成一个“别让他发现你认识我”的暗示。
“……喂,你叫什么名字?”苏彦用了个最普通也最低劣的开场白。
赫司在旁无奈地微微摇头:在苏彦开口前的一瞬间居然生出一丝期待,觉得“说不定他还是有点头脑”的自己简直是个更大的蠢货。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俘虏骨头有多硬。
这人身手出色,逮他时伤了不少勇士,当初被圣汗亲自审问,又被斡丹大人施以严刑依然不肯屈服,若非圣汗发现了他的软肋——那个骷髅头,关于靖北军的情报他怕是死也不会泄露。
眼下冒冒失失的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就想让一个训练有素的硬汉开口,这个蠢货到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