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一天,由于一个意外,他忘了自己数到哪儿——这一生中最最重要的事——惊慌之间一下连红和绿之间的区别也忘了。
甚至在那遗忘的瞬间,当“区别”回到了它开始的原点,这“区别”本身都本无所谓区别了…
世界末日了吗?
好像没有。
只是他依然停留在那以前从来没有回到过的“原点”。
木然间他放下了手里的豆,因为不止“红”和“绿”,怅然若失中他发现好像连“豆”亦是子虚乌有,自己生来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完全是个没来由的幻影,但也正因如此才可以让他一直以来兀自数个不停…
因为要“数”,于是便有了“豆”;因为有了“豆”,便相信了“数”;因为“数”更相信了“豆”…
醒着,见到的是现实;睡着,看到的是梦。
过去如此泾渭分明的现实与梦,此刻不就是那无从分辨的绿豆与红豆。。。
“绝对不可能,你疯了不成!”
这些莫名其妙冒上来全如臆想的东西把闪念间恢复一丝理智的阿杰吓得一激灵,可挣扎的瞬间把一个事实更清晰也更赤裸地摆在了面前——这个“意义”里的世界根本没有任何支撑物、没有任何抓手,除非你自“以为”抓住了“什么”。
但这“什么”并不会对你的“以为”负责…
这疯狂世界在此仿佛有了某种不是解答的解答。
岸那边,人们虽身处同一个世界——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但丝毫不妨碍每个人得出各自不同的“以为”,且这“以为”又被他们各自以为“抓住”的“什么”证据所证明,于是看似无比荒诞的一幕便永恒在那里上演——人们在看似同一个世界中对看似同样的事物“抓住”着各自的“证明”,但这“证明”其实并没有任何真正的理由能使别人的“证明”与自己的相同——甚至它们彼此间可能毫不相关,但又因为这“证明”所针对的是同样的事物,于是人们认为别人的“证明”理当与自己的相同,并以此互相衡量、评判、纠结、缠绕在一起,相互折磨、取悦、爱恨、痴狂。。。完全停不下来。
此刻,阿杰第一次与那个世界有了一段真正的距离。
“呵呵…”
他兀自笑了起来,没有观众、也没有笑料、但不知为何好像真的好笑,甚至让阿杰觉得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尝到“笑”的滋味,虽然眼前依然只有天上那片唯一的灰白…
“若真有什么‘开始’,那么一切其实从来未曾开始,也无所谓开始。
可在你明白这一点之前,一切也永不会结束。
孩子,安心承受这全由你自己制造的幻象吧…”
这怎么可能?
在这句话面前时间似乎发生了某种错乱,直至看见这句话,阿杰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走,而且不知走了多久。
没有距离感、没有疲倦、似乎也没有理由,只是停不下来,直至他在这空无一物的大地上踩到这根满身虬结的拐杖——应该就是那位老者的拐杖——看到上面刻的这几行字,才略微想起自己在干什么。
看着这几行字,阿杰察觉到认读这些字的那种“认识”本身此时此地显得如此无力,或者说,无从着力。
而且这些字里的意味仿佛让刚才发生以及正在发生的事完全失去了成为“现实”所需要的那种重量——那种从来都在、又无形无状、并且此前从未被察觉的重量…
起风了,穿过指间,掠过发际。
与此同时,地上的浅草都随着风往同一个方向阵阵低伏,宛若粼粼波浪,须臾间似一道闪电传向无垠远方…
这突如其来的风发生得有如神喻,豁然开启了某扇未知的门…
阿杰只是站在原地,却仿佛眨眼间穿越了比光年更遥远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