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戮与容夙之间的仇恨,的确不是一朝一夕能消除得了的。
此时此刻,沈戮正独自坐在暗寂空旷的书房里。
而将沈戮带到此处的人,正是徐展,他如今已与容夙同心协力,只为将沈戮手上的玉印彻底夺下,好助幼主登基成帝。
沈戮正静默地站在逆光处等待着,直到木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响起,他才抬起眼,果真见容夙从门外走了进来,唤了他一声:“陛下。”
沈戮冷眼望着他,向他点了点头,方才落座。辜嶠恭敬地跟随他一同走进了书房。
今夜逢雨,本是寒凉,容夙从自己书房里取出珍藏的一饼好茶,对沈戮道:“昼短苦夜长,微臣想着与其孤单赏雨,不如邀人来一同试茶,不知陛下可有此雅兴?”
沈戮沉默不语,容夙自顾自地找到平日里的紫木茶壶,一边熟练地温起热水,一边再道:“微臣能为陛下煮茗,自是微臣的福分。毕竟,这福分在日后,也是不会再有的了。”
这偌大的书房内只有他君臣两个,烛光昏黄,映着彼此的轮廓与心思。明明都已心知肚明,却又都还在试探,就仿佛谁先泄露了意图,谁就输了一半。
直到谈起了年少时的光景,容夙忽而话锋一转,道:“十余年前,陛下意气风发,然而想起那时,始终有一事令微臣对陛下心怀有愧。”
沈戮握着茶盏的手轻动了动,他沉着眼,明知故问般地冷声道:“却不知你所言……是何事?”
“陛下那时不过十几岁,正值风华正茂之际,偏生因误会与家妹分离,其中罪过,微臣要占尽大半。”
沈戮眼中的光亮黯了下去,手指一颤,茶水从盏内漾出了几滴,溅在手背,略有炽热。
容夙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的表情,沉声继续道:“若陛下如今知晓了此事,可会怪罪微臣?”
沈戮似笑非笑道:“容丞相言重了。”这一声“容丞相”极尽讽刺,尤其是接下来的那一句:“毕竟,你何时将寡人真正当成过你的陛下呢?”
容夙紧抿着嘴唇,面色逐渐变得苍白,他缓缓地将茶盏放去一旁的案桌上头,而后掀起长袍,站起身来,“陛下,微臣身为沈家朝的臣子,从始至终都未有过半分部不敬之心,更是从未忘记过本职身份,是陛下一次次地将微臣视作敌人奸细,令微臣渐渐死了心。”
“丞相这话又是何必?”沈戮端起自己的茶盏,凑近嘴边轻轻喝下一口,又道:“你辅佐寡人多年,向来都是鞠躬尽瘁、矢忠不二,寡人原本是从未怀疑你的忠心,只不过——”
这三字一转,容夙的神色一凛。
“只不过,你做出的那些肮脏勾当,到底是遮掩不了的。”沈戮似有若无地低叹一声,“寡人给过你许多次机会,奈何你从不珍惜,如今又将寡人带来此处,当真以为凭你与你党羽的力量,就能要了寡人的性命么?”
“难道陛下还没有看清眼下的形势吗?”容夙失笑道:“陛下的身边连一个得力的心腹都没有了,你如同是没了利牙的病龙,再无一统山河之力。已到了这种节骨眼,你如何还不愿交出玉印?反正你已只是个被儿女情长乱了阵脚的君主,是不配统领重臣的。”
沈戮听见这话,默然许久,在这夜深雨凉,万籁俱寂的黑暗里,呼吸仿佛已凝固成冰,丑恶与猜疑似蟒蛇的信子一般缠绕着君臣二人。
帝王想到的是这拥有谋略与文才的臣子若是放下仇恨,还有回旋的余地;而臣子心中在意的,却只有逼迫帝王亲手交出最后的生存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