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过分的一次,卫嘉赶着马场中午的休息时间复习,卫乐的婆婆找上门来,把卫乐沾了大小便的裤子扔给他清洗。她算准了卫嘉这样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即使生气也不能拿一个老太婆怎么样。道理抵不过骂街,到头来还是闻讯赶来的胖姐用双倍的泼辣将其骂走。不久后卫乐怀孕,渴望后代的冯家人这才对她好了起来。没想到这个孩子依然没能留住。
那时学校的报到时间在即,冯家一直闹个不停。卫乐两次先兆性流产让他们意识到,她有毛病的也许不止是脑子。一时间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
卫乐手上有伤,像是抽打出来的痕迹。冯诚不承认动过手。卫嘉私下追问卫乐,卫乐期期艾艾地说自己卧床时摔了碗,被婆婆教训了。那天卫嘉要把卫乐带回马场,冯家人坚决不同意,两边差点儿动了手。卫乐哭个不停,可她始终没有跟着卫嘉走出婆家的门。她说冯诚待她是好的。最后这场闹剧以卫嘉承担卫乐去医院检查的费用,而冯诚答应以后会在家人面前维护妻子而告终。
“冯家闹得厉害的时候,我发现那个场景我一点儿也不陌生。它好像在我脑子里发生过无数回。你说最可怕的是什么,是我明知道会有这一天,但还是默认着让它发生了。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可回头一想,又什么也没做,都是徒劳。”
“你是不是连这次上学的机会也想过要放弃?”
“想过。我走了卫乐的日子会更不好过,这是一定的。可我留在那儿也没能改变什么。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做这样自私的事,做了就索性做到底……你脸上是什么表情?”
“后怕的表情!乐乐……唉!你来了是对的!蛆在粪坑里吃到的都是屎……”
“又来了,换一个形容。”
“对不起……人在坑里怎么扑腾都是碰壁,你得自己先爬上来,才能拉乐乐一把。说到掉坑里这种事,我很有经验的!”
卫嘉终于笑了起来。
他彻夜陪着坑底的陈樨时,不曾想过后来她会是自己坑外的光。
“先别说这个。你究竟是怎么找到我的?我们心有灵犀?”
“延迟报到得来本部办手续,经手的老师说陈教授给他们打过招呼了,我就给陈教授打了个电话道谢……”
“你还有我爸的电话?”
“上回见面他给我留了联系方式,说要是竞赛题有实在不明白的,可以问他。我后来没再碰过竞赛,也没好意思打扰。想不到陈教授给我发了邮件,里面有些题型,他让我做一做再把答案发给他。我发过去以后他没说什么,后来一直没联系。高考前他给我打电话,问我有什么打算,如果对化学还有兴趣可以考虑你们学校。”
陈樨腹诽,这一老一小竟然背着她有勾连。
“老学究是故意整我吧!眼看着我着急也不说破。”
“陈教授人很好。”卫嘉还是笑,“他说你多半在社团招新那里凑热闹。舞狮好玩儿吗?”
陈樨又拂了拂头发。她就在醒狮社蹦跶了两分钟,这都能让他看见。那个狮头是真的丑!
“我小时候也学过点皮毛。马场有活动,舞狮缺人我就顶上。”
“真的啊!那你觉得我舞得如何?”
“很不错……像疯了的狮子。”
他们坐在树荫的草底下。太阳慢慢下去了,湖面泛着金色的鳞波。陈樨以一个普通人肢体很难实现的角度歪靠着卫嘉。两人腿挨着腿,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抠他掌心的茧。
卫嘉不排斥这样的身体接触,反而整个人在慢慢松弛下来。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似乎不存在这样的肌肤记忆。他爸常年忙碌不顾家,他妈妈是个坚毅的性子,只有生病后的卫乐能博得她的关心。拥抱、依偎、抚摸……这些自他离开襁褓后就鲜少感受过,与他最贴近的只有那些马。
就连卫乐——他们曾经挤在同一个子宫里,又在这个世界上相依为命。他数年如一日地照顾着她,帮她洗所有贴身衣物,甚至在她成年后大小便失禁还不得不给她冲澡——可兄妹俩从未有过一个拥抱。
卫嘉来学校报到前再一次去了卫乐婆家。他说他要走了。卫乐似懂非懂,她没有哭,从房间里拿出来一个掉了色的饼干盒子,从里面抓了一把东西给他。那都是她攒的宝贝,有贴纸、假的水钻和过期糖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