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征装得面无表情,内心已然雀跃。女子脸上怒意如沸,咬紧牙关,却无法蒸干眼中蕴满的泪水。方征心中报复的触手张牙舞爪占领高地,建木中并封龙遭訇蚁噬咬的仇也一并算。他要像拗脆刃一样把这位肱骨统领掰断,再让她刃面倒转捅进夏仲康的心脏。这是他和青龙岭唯一的生机,也是这片土地不彻底滑入奴隶社会藩篱的唯一契机。方征想起做过的梦、听过的诗、父亲的心,“春风山海界、华夏水云天”,不抵死拼杀,哪有此般好景,他清醒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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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龙岭北行两天两夜,索兰与夏渚接应她的战士会面。接应点设立在交界处,是一块平素人迹罕至的山谷。路上大部分时候方征的眼睛都被蒙住,他无法估算距离。但接应索兰的武士汇报交代的信息,给了方征许多线索。
“统领?其他人呢?难道?”接应点是一处偏僻隐蔽的石洞穴。只留有一名夏渚铠役军武士,他打量着索兰身后空荡荡的,她一人一马独身押着方征前来,右手还受着伤,他眼中的震惊难过化为心疼。
铠役精锐从阳纶城出发共有七百人,疾驰近一个月。每隔半天路程就会留下一人作为接应人传递信息。一路上遭遇了猛兽、虞夷士兵、不知名的绊子(或许是飞獾军的阻挠),陆续折损了不少人。到他留在离青龙岭最近的接应点的时候,最后跟着索兰去找野牛群的人还有二十位,过了几天有人垂死赶至报讯,接应点的武士得知统领已经成功混入了野牛群,并诱导它们往华族地盘奔腾。可那时索兰身边也只有五人了。而今她身边的人已经死光。这兵行险招的擒杀行动,委实损失惨重,就算把后续接应点所有人都平安带回,能回到阳纶城的也不足二十人了。幸好成功抓住了方征。
“都死得值。没时间哭。西北还是东北?”石洞穴里摆了一片简陋的沙堆,上面有几块小石子。索兰用手指着问。
那武士扫了眼方征,似乎犹豫他听得见。方征懒洋洋道:“听又如何?两种毒药我还能跑得动不成?”这一路他连站起都没力气,下马拽进洞穴后就软软靠在墙边,边喘边嗤笑,“再说了,这还要问?当然是走东北边。”
“说说?”索兰手中甩着那草绳条。自从上次方征激将惹怒她之后,虽然她很快平复了失态。却经常冷不丁化被动为主动,问方征问题。然后随意鞭笞勒他嘴上。几天下来方征嘴角全都破皮了,词锋却仍然辛辣,屡屡往她的逆鳞上面戳。他们都知道这只是最简单的拉锯。
“西北可能会遇到祖姜来掘路的大猞猁,还绕路。”方征淡道,“你不会希望我与祖姜的猛兽会合的。”
“是听说华族与祖姜的九尾兽祖有盟,不过东北边要经过虞夷地界。禹强营比大猞猁厉害。我倒觉得应该走西北避让。”索兰转头问那接应点的武士,“你的情报呢?”
那武士恭敬道:“走东北边。但不是因为祖姜的大猫。西边有许多巴甸的逃奴,从那片大洪水里游出来,他们经过之处,那里的人都生病死了。要尽量远离他们。”
“生病死了?什么病?”索兰疑惑问。
“不知道,身上出现红点,然后开始出血,咳得厉害,有时候还落血。一片岭一片岭地死人。附近的人都跑光了。”
方征内心一紧:不知是什么疫病,鼠疫?黑死病?在这个时代是最可怕的事。
索兰见方征表情阴沉得可怕,抿紧嘴唇不说话。她即便折磨鞭打方征,他也没露出这样的眼神。深邃得不知在想什么。索兰看到这样的方征感觉很不舒服,她又“啪”地用草绳抽了方征一巴掌,“怎么了?”
方征脸上出现一道浅红痕,他也没偏头躲,不说话没理她。见状索兰也懒得问。方征是在想,巴甸的蟒王是他让并封龙吃掉的,修陵城也是他下令掘乱水路淹的。疫病……这得死多少人呢?方征似乎要被某种黑暗吞没,收到消息的时候,他曾以为,洪水会淹没一切。
所有的愚昧和黑暗、仇恨和血痕、罪恶和毁灭,本想画下终点。自己曾经有过单纯天真的区别开统治阶级和人民的理想,后来又被现实的复仇怒火打碎,不计后果地报复了巴甸,也做好了背负一切罪孽前行的心理准备。
可有人游出来了。方征的心忽然就喘不过气来。要再把那些人杀一遍吗?这路上一传十十传百会扩大成什么样子,多少巴甸王域外的无辜者也被卷入其中?青龙岭又会不会染上?
索兰静了半响,点头道:“走东北,尽快动身。准备好弓箭,视线所及之逃奴,统统射死。”
那武士应了,他把一捆桦木削好的弓箭交给索兰,北方先进的削箭工艺。“统领先行,我打探完青龙岭的情报就来。”
方征没吭声,心中却不安地想着:疫病传播,仅仅射死那些逃奴,足够吗?这时代野生动物那么多,都生命力顽强……但他现在自由受制,很多事没法验证或解决,也只得按捺。
索兰补充了干粮后,这个接应点也养着一匹吃饱喝足的野马。她更换了马匹。重新把方征拽上路。马匹脚程加快,继续往下一个接应点驰去。除了第一个回青龙岭打探消息的武士外,每个接应点的武士都跟随索兰上路。每到一个地方也汇聚着新的情报。
这有效的治军手段和明确的通讯侦查目标,让方征心中暗自赞叹,虽然对比后世动辄数十万的大军,上古时代人口稀少,兵团人数并不算多。但他们懂得了分工,就是后世军种分化的雏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