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水的时候后颈皮肤隐隐刺痛,擦干也照不到镜子,他只得推开门问安嘉鱼:“这里是划破了么?”
安嘉鱼凑近看了一眼:“没……应该是晒伤。”
那人拿走他的毛巾浸湿,包了保鲜袋放进冰箱冷冻了十分钟,待他擦干头发换好衣服,那条毛巾还没来得及结冰,却变得很凉。
“不严重,敷一敷应该会好。”
他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晨跑。
他们一个练琴,一个上班,日子平静得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他不怎么难过,只觉得有些空落落,对方亦没有特别的安慰和关照。
直到又一个周六,他录完vlog,直播之后下了班,按部就班坐上地铁,转成公交,待回过神,猛然发现自己居然站在了疗养院的走廊里,寂静,幽深,一扇扇门中偶有哭闹或摔打声。
“乔郁绵?你怎么过来了?”路过的护士发现他杵在走廊,走上前问道,“是来收拾东西?还是有什么需要补办的手续?”
东西在李彗纭去世当天回来结清费用时就取走了,他尴尬地摇摇头:“没……”
“哦对了,是来拿花的吧,你的月季,放我们办公室了,很香。”护士对他笑得真诚,像他们先前的每一次见面,他竟能从中读出一丝“恭喜你终于解脱”的意味。正常,这里数不清有多少人在等一个解脱,没有尊严的痴呆症患者和一些身心被拖到半垮的家属,一起等。
乔郁绵不想说自己是糊里糊涂过来的,只得将错就错地点点头,跟在护士身后,去办公室抱起了那盆蜻蜓:“另一盆送给你们吧,我先走了。”
他走到院子里,放下怀中五加仑大小的盆,掏出手机想要叫一辆车,这样茂盛一株蜻蜓,他没办法端上公交和地铁。
不想才打开APP,安嘉鱼的电话就打进来,他看着那个名字收拾好心里的沮丧,如常接起来。
“小乔,你在哪里,不是说想吃烤肉吗?”那头的语气莫名焦急,乔郁绵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饿了。
“在……工作室……今天有点忙,你先预订个位置,我们等一下店里见。”乔郁绵不想让他担心,可赶过去少说也要一个小时,只得说谎。
对面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回答:“……我就在你工作室门口,是……想来接你去吃饭的。他们说你两个小时之前就走了……你去哪里了?”
“……”乔郁绵站在院子里,绞尽脑汁也找不出什么理由,只得苦笑一声,老实交代,“在疗养院。”
他听到砰得一声关车门的声音,紧接着是引擎的音浪,对方没有挂断电话,却也没说什么。
“那个,你别担心,我过来拿花……”他解释道,可转念又觉得根本没这个必要掩饰,别人不知道,安嘉鱼还能不明白吗,他说,“不是故意的……就是,忽然忘记她已经不在这里了。”
说完,他发觉自己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
他只是一如往常,在周末来看看李彗纭,三年来,形成的一种肌肉记忆。
他和那盆蜻蜓并排,席地坐到干净的花坛边,终于找到了这些天心中那股无以名状的失落是什么。
“小鱼,我好像有点慌。”
“嗯,我知道。”安嘉鱼说,“你等我一会儿,车挺多的。”
他原本怕吓到对方,可那人的语气反倒像松了一口气似的。
乔郁绵抬起头深呼吸:“其实特别慌。”
尤其是发现自己的世界全无变化的时候。
殡仪馆的焚化炉时时刻刻不知疲倦的运转,它们可没兴趣知道被投入火中的是谁,反正都难逃变成灰烬的宿命。
“她那么在意别人怎么看她,比来比去,可到头来除了她自己,谁也不在意。这个世界少了谁都照样转,没有任何区别。小鱼,世界不在意她。”他摇摇头,察觉到自己的语无伦次,最终总结定论,“这个世界谁都不在意,反正总会有人撑起它。”
安嘉鱼赶到的时候,乔郁绵的手机已经没电了。
他看到传达室门口的乔郁绵,正垂头拨弄蜻蜓的花朵,他说这花耐热性好,波浪边在夏季的表现一如既往的惊艳。落日中,那束湿漉漉的目光温柔又伤感,仿佛在无声地与微风中摇曳的花朵吐露心事。寂寞依旧,令人着迷。
他将车子随意地停在院子中,向乔郁绵跑过去,将那些不愿外放的脆弱抱紧怀中。
他一路上都在思索乔郁绵的“有点慌”,“特别慌”说的是什么。
“乔郁绵,我在意你。特别在意。”
他拍了拍那人微微拱起的肩膀佝起的脊背,试图安抚他,却发觉乔郁绵并没有想象中那样茫然失措,只是默默在他耳边说道:“我好像,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他平静地说,“小时候,为了我妈的期待活,为了做别人家的孩子活,后来长大了,为了我妈能活下去而活。我吃什么穿什么,几点起床做什么,都是我妈的选择。我努力考第一,学长笛,进私校,学理科,也是我妈的选择。上大学学什么,是就业数据给我的答案,进哪家公司,是朋友的建议和薪资的保证。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乔郁绵轻轻推开他,认真凝视他的眼睛,带着轻微刚哭过的鼻音:“好像我的人生走到现在二十多年,只有一件事是我自己的决定的,就是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肩上沉重的负担卸下来,他终于可以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