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今是他的人了。”司徒缓缓抬起头来,眼眶中晕出一些泪丝,干笑两声,“倘若一开始知道是如今这样的结局,我又何必与她相识……”
又何必这样大费周折,又何必拜托宛之帮忙,又何必千辛万苦逃回来隐姓埋名冒着生命危险也得守在她身边,何必,何必……
苏年锦盯着他看了半晌,眼瞧得他进气少出气多,心头一痛,立马拼尽自己力气扶他起来,“还能不能为我弹最后一曲?”
似乎觉得有愧于眼前的女子,司徒缓缓看向她,苍白的唇色微微泛红,“只要给我琴,便可以。”
“好!”一个好字,让她险些落下泪来。
未央宫。
慕宛之站在宫门外守着,一袭白色长衫显得疏俊清流,雅淡至极。
庆元也已经允许了,让苏年锦送她最后一程。这是她的心愿,他怎么也得依顺她。
此时的宫里,仍然还有冬末时留下的清冷气息。窗前一尾兰花开得正好,漾着床榻上的人气息平和,面色安详。
庆元就坐在榻前,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好似怕少看一眼,他就犹如受了钻心之痛一般。两人双手紧扣,白色的头发互相交缠,彼此爱意渗透在空气中,不由得让苏年锦目色一痛,这大概便是世人皆要的白首不离吧。
“皇上,这丫头是个好孩子。我……听说最近有些大臣告发她是前朝余党,你……千万别信。”昭容躺在床上喘着粗气看着庆元,笑意存在唇角,“她就像我的女儿一样,对大燕是没有坏心思的,求……求皇上下旨为她正名,让她好好当怡睿王府的王妃……”
庆元缓缓回头,目光暗沉,全是眼泪。似乎也斗累了,算计累了,如今她即要走,他恨不得拿自己的命换她活着。
“好,我都依你。我这就下旨,将那些怀疑他的大臣关进大牢,为这丫头正名。”
“谢谢……谢谢皇上。”
“初儿……”庆元紧紧握着她的手,老泪纵横,“你不要离开我,你不要离开我……”
“皇上,我在另一个世界等你。我们永远在一起,初儿永远是皇上的初儿。”昭容亦是流了眼泪,看着他,呼吸衰竭,“我只恨没能多清醒一刻好好看看你,这几十年,辛苦皇上在我身边守着……”
“初儿……”庆元用苍老的双手抚摸她的面颊,喉头哽咽着,“我不后悔,从不后悔……”
“皇……皇上,”昭容有些喘不上气来,一直攥着庆元的手,“能依偎在皇上身边,是初儿的福分。”
“别说了,别说了。”眼瞧得她面色发紫,庆元吓得手足失措,贴上她的面颊,“别说话,我一直守着你,一直守着你。”
在她面前,他从不敢用朕这个字,怕与她生分。苏年锦在一侧听得哀戚,就连宫角的司徒都目瞪口呆,曾经威严暴戾的帝王,如今竟也有如此温柔的时候。嘴角缓缓渗出血迹,司徒苍白一笑,眼眸中闪出花殇。
“皇上,我想单独与这丫头说说话……”
庆元紧紧握住她的掌心,又看了看苏年锦,随后在她面颊上浅浅一探,便缓缓站起身来。行至宫门时又极不舍地看了昭容两眼,似乎这一去,就再也见不到了。
“父皇。”庆元关上宫门出来时满脸横泪,慕宛之刚请了安,庆元便无声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这一刻,他就想好好地守着里面的人。
未央宫里,显得更冷了。
听说皇后撑着最后一口气去了太子府,而后狠狠给了太子一个巴掌才倒下的。苏年锦不知其间发生了什么事,只看着这偌大的未央宫如今只有自己守着,心中一暖。在皇后的最后时刻,能让她待在这里,何其幸焉。
“你来……”
昭容招呼她坐的近些,费尽力气拉住她的腕子,“丫……丫头,无论你是哪边的人,都要保护好自己。”
苏年锦一怔,原还以为皇后只是宠着自己,没想到她什么都已经知道了。
“是……”
“皇上当年杀了大雍皇室那么多人,我不指望没人报仇讨债。”昭容哭了哭,手间力道更大,“丫头啊,你答应我,让皇上安静地走。”
“皇后……”
昭容示意她不要说话,接着道:“我在这里没有什么亲人,唯一的儿子又这样伤透了我的心。只有你,我能依靠的,只有咱们之间这浅浅薄薄的缘分,你要答应我。”
苏年锦吸了吸气,半晌才微微启唇,“好。”
昭容脸上的笑容又平静地铺开,似乎,再也没有心事了。
“咳咳……咳咳咳咳……”昭容在榻间不断地咳着,瞳孔越放越大,忽听噗的一声,昭容枕间瞬间浸湿一片血迹,吓得苏年锦面色惨白。
“皇后,皇后……”
昭容微微转过头,朝着她笑了笑,用尽最后的力气,轻声道:“带着……带着琴师来,就,咳咳……就再弹一曲吧。”
“是……”苏年锦回头看向宫角的司徒,见他眼窝发黑,唇色惨白,知道他也是时间无多,一忙吩咐道,“将那个曲子弹出来吧。”
司徒对着她笑了笑,那笑依如当初她见他般清澈。那时杏花疏影,他斜倚在窗根处,手里捧着书,长发散在肩侧,慵懒地读着诗句,被苏年锦看个正着。如今不过一载多,却即要天人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