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宁低头,将冯嫂用托盘撮来的那一小盘发酵茶看了个仔细,抬脸笑道:“我觉得已经挺好了呀,前几天也试了两拨儿,不是都没发出来?”
“这一堆堆在在渥堆房的什么位置来着,你们可还记得?既是水量都一样,偏它发了起来,也许就是这堆的位置,冷热正合适呢。”
时不时给茶叶上喷淋水分,每堆都是一样的量,一样的高度,这是第一次发花之前,陆清宁与冯嫂商量好的;同时还准备了个小册子,就挂在渥堆房的墙上,冯嫂是识字的,每天记录喷了几次水,每次喷水量等等,以备寻找规律。
第一批试过喷水外带盖紧麻布保证恒温之后,不但没发起花来,茶叶还都被地面的温度烘得大半干,明显是水少、外加地龙太热的缘故,第二批便又加了水量,然后……竟然发过头了,茶叶全都起了大片大片的霉斑。
现在这次是第三次,根据小册子上记录的水量,将第一次的加了些,又少于第二次的,结果还真发起来了!只可惜这年代没有温度计,也许这一次只是误打误撞了,要找规律,还要多来几次才是。
陆清宁正待与冯嫂几人多探讨几句,却听得身后有匆匆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正是水晶,那丫头还一脸的不高兴。
水晶见她回了头,也等不及到了跟前再说话了,小嘴儿撅得老高,不住声埋怨着:“姑娘,奴婢与那蒋秀才着实讲不通,他、他执意不叫二虎收您的银子,竟然跟着我跑来了,说要跟姑娘当面讲!”
“他、他还说姑娘误人子弟,要将孩子们教得满身铜臭气,真是气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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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盲人摸象(二更)
听水晶气咻咻的学说罢那蒋秀才的所有言谈,在场几人全都变了脸色——三姑娘年纪是不大,却很有自己那一套,不惹她便罢,惹了她却绝不留情,那蒋秀才竟然敢说三姑娘满身铜臭,商家的儿女不是最忌讳这个的?
陆清宁却扑哧一笑,脑海里立刻闪现出一个迂腐的老秀才模样,花白胡子佝偻腰,满口的之乎者也。
“你说他跟着你来了?那好吧,我去见见他,我倒要看看是他说服我,还是我驳倒他!”俗话说得好叫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陆清宁倒要看看,满口之乎者也的老秀才,到底有多好的口才。
冯嫂闻言就是一惊。虽说三姑娘得了老太爷的许可,日日出入陆宅打理作坊,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家呢,平日见到的男子也都是陆家的奴才……那蒋秀才却是个外男啊!
“我方才还见了边嫂子家的二虎,那不也是外男?孩子老头儿都不算。”陆清宁不以为然——四尺男童和迂腐老秀才算什么外男,有什么可忌讳的?当年陆婷姝跟着老太爷走南闯北,见识的外男更多了!
说罢这话不等冯嫂再说什么,她带着水晶和碧玺就往外面走去。不过是二钱银子的事儿,这老秀才还真是钻牛角尖了,看她怎么出去驳斥他一顿!
本来听江嫂子说起这蒋秀才免费教孩子识字,她还挺钦佩他的,甚至打算等砖茶作坊赚钱了,替高家村建一个学堂,再给这蒋秀才交些束脩,叫他多拿些时间给孩子们好好做夫子,谁知……这才没半个时辰。这人便暴露了迂腐本质,怪不得只是个老秀才!
这么一路想着,便到了前院,远远的就看见院门处站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小的是二虎,那大的……
“那人是谁?怎么闯到咱们作坊来?”陆清宁皱眉问水晶道。
水晶一个愣怔,姑娘不是知道蒋秀才来了么,怎么没走几步就忘了?
陆清宁见水晶的表情不对,立刻一掩嘴——那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是蒋秀才?她竟然一直以为他是个老头子!还惦着给人家一点颜色看呢!
怪不得冯嫂跟她说什么男女有别……陆清宁无声哀叹,都怪她方才太着急了。早问清楚蒋秀才是个毛头小子,她就不出来了!她当然不忌讳什么男女之别。她只是不想欺负小孩儿好不好?
不想她带着水晶碧玺到了跟前,又极端庄的跟那蒋秀才见礼问好,那秀才却板着一张臭脸,活像陆清宁欠了他几吊钱,颇带着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不说。还爱答不理的,哪里还像个懂规矩的秀才呢?
陆清宁这心头火腾棱一声便窜上了脑门儿:“蒋先生很闲么?既是嫌我一身铜臭气。连句话都不屑说,何不在家吟吟诗作作画,到我这满是铜臭的作坊来,也不怕沾染了臭习气?”
蒋秀才蒋子瑜也不曾想到这陆三姑娘先还有模有样的见礼,转头便来了这么一套话,一张脸立时胀得通红,嘴里也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知道高家村的村民们皆热情好客。可套用蒋先生教给学生们的礼记中古语,君子不食嗟来之食,叫我一个铜钱不花就白拿人家的东西,这种下作事儿我做不出。”陆清宁也不容蒋子瑜再开口,劈啪啪便爆豆般唠叨起来。
“蒋先生怕你的学生们收了我的银子。从此两只眼只盯着如何赚钱了,我还怕我拿了东西不给钱。担个巧取豪夺的恶名呢,因此你也不要想教训我,我没工夫听你啰嗦。”
“水晶碧玺,替我送客!”陆清宁竹筒倒豆子般倒完牢骚话,也不管蒋子瑜如何尴尬如何惊讶,扭头便走。
渥堆房里还有正经事呢,跟个不懂事的毛孩子较什么劲?若这蒋秀才还坚持叫二虎将银子还给她,她再转交给边嫂子就是了,河边那十来个孩子捞大半篓子鱼虾容易么?叫边嫂子将那银子换成大钱,在给孩子们分分也是一样。
“陆三姑娘留步!”蒋子瑜终于开了口:“小生……小生这厢有礼了,小生之前错怪了姑娘,还请姑娘勿怪。”
“哦?”陆清宁玩味的笑着回头:“蒋先生为何错怪我呢?你不认识我,我亦与你不相识,两个从不曾谋面的人,为何会有这种误会?”
“难不成蒋先生是在告诉我,你从来都是从只言片语中判断陌生人的为人?蒋先生自以为自己聪明,窥一斑即可知全豹,殊不知却是盲人摸象了!”
蒋子瑜本来勉强开了口,还以为只要自己道了歉并说明缘由,陆三姑娘自会与他冰释前嫌——他其实只是觉得二钱银子买半篓鱼虾多了些,想请陆三姑娘莫惯出孩子们的坏毛病来,毕竟往后她还要常来常往呢。
可谁知这陆三姑娘竟然不愿听他解释?
“是我不愿意听蒋先生解释?蒋先生未免太严以律人宽以待己了吧?再或者便是你看人下菜碟,我叫我的丫头去跟蒋先生说明缘故,蒋先生却嫌她是个奴才,不屑与她多说?”陆清宁冷哼:“可不管如何,蒋先生你总不能张嘴便埋怨我教坏孩子们,你说呢?”
“二钱银子是多了些,可我当初也与二虎说了,没有买人鱼虾不给篓子钱的,那鱼篓子也是人家费力砍荆条下山来、又费了手眼编好的。我陆家偌大的产业摆在那儿,我却要赚小孩子一个鱼篓子,这话好说不好听啊。”
蒋子瑜瞬间又红了脸,原来真是他错了,错得离谱。只见他立刻掸了掸衣袖,抱着拳躬着身便给陆清宁深深施了一礼:“陆三姑娘说得是,是小生的错,小生这厢给姑娘赔礼了。”
陆清宁的脾气,最不怕戗火,最怕顺从,一旦对方顺从了,她便有些不知所措,爆豆子一样的话语也蹦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