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洁如抓住唐龙的手说:你的心肠不错。
高家面临的困窘,同情心确实无法改变它。酿皮这种陕西风味的小吃,在一向以吃文化名世的c市,想站稳脚跟实在太难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养一方的风味小吃。桂玲摆的这个酿皮摊,显然已经支持不下去了。太阳从远处高楼群的夹缝里坠落的时候,小手推车上还有半尺多厚的酿皮和小半盆面筋。桂玲眼巴巴看着行人目不斜视地从小车旁走过,叫卖声越来越没有力气了。冬天,太阳一落,天立马就要黑,桂玲知道母女俩今晚和明早又得吃酿皮了,推着小车回了家。电话和微波炉已经作为行贿受贿的铁证被检察机关收走了,屋里又显出了几个月前的老样子。小兰正在对着镜子涂着大红色的口红。
桂玲兰新焗了油的披肩,问道:叫你做的面筋呢?
小兰说:还在盆子里,我做不来,也不想做。天天吃酿皮,受不了。
桂玲看见女儿的一张血盆大口和两道*里*气的长眉,惊问道:兰子,你这是要干啥?
小兰车上剩下的酿皮,撇撇嘴,打开一个箱子,翻捡自己的衣服,我已经十八了,已经有公民权了,我得找个活儿养活自己。
桂玲把衣服夺下来,合上箱子,你爸已经死了,你还不听我的话?我不准你去。
小兰朝箱子上一坐,耸耸肩道:这酿皮摊已经五天没赚一分钱了,靠你那一百五十块钱生活费,早晚要饿死的。
桂玲无声地坐在一把竹椅子上,埋头叹了一口气,天冷了,到了春天会有人吃的。兰子,你千万不能去那种污七八糟的地方呀。
小兰跳下来,打开箱子,继续翻找衣服,人想学坏,在哪儿学不坏。你放心,我不会轻易走那一步。这种青春饭也吃不了几年,都想嫁个合适的有钱人。学坏了,谁会娶你。
桂玲从来没有弹过小兰一指头,急得团团转,兰子呀,这城里坏人多,进了那种地方,学坏不学坏由不得自己呀。
母女俩正在较劲儿,唐龙和邱洁如抱着高军谊的骨灰盒敲响了高家的房门。桂玲打开门一看,怔了怔,扑过去抱住骨灰盒抽咽起来。
小兰扔下衣服,走过来说:人都死了,哭有什么用!请进来坐吧。还哭。
桂玲擦擦眼泪,抱着骨灰盒,同志,军谊好端端一个人,咋就死了呢?不是说演习不会死人吗?
邱洁如说:还没有人告诉你们?
小兰说:来人是来过了,问的都是王叔叔的事,掐了电话,抱走了微波炉,拿了存折,只说我爸牵扯王叔叔的事,已经死了。
唐龙把高军谊的遗书掏出来,递给桂玲说:这是高军谊生前留下的,上面写得很清楚。
桂玲接过遗书,很难为情地说:我,我认不得几个字,兰子,你给妈妈念念。
小兰接过遗书看了一遍,没什么好念的,我爸是自杀,说是为我好,才接了王叔叔的钱财,对不起党,对不起**。
桂玲哭喊着:军谊,是我们娘俩害死了你呀!那一万块钱我不该瞒着你呀。你死了,我们娘俩可咋办呀?呜quot;
小兰走过来,夺过骨灰盒,放在碗柜上边,就知道哭,部队来人了,你该和人家谈谈我爸的后事该咋处理。
唐龙又拿出一张纸递给小兰,这是火葬场出据的**证明。高军谊的遗物,等演习结束清理后,再给你们送回来。今天,我和邱洁如同志就是专程来通知你们的。
小兰问:就,就这么完了?
邱洁如说:是的,这就是组织的决定。
小兰急了,不能评个烈士?不是还有什么抚,抚什么金?我已经到街道办问过了。你们不能这样。
唐龙沉着地解释说:高军谊是自杀,按规定不能评烈士,也没有抚恤金。高军谊本来还得承担刑事责任,因为他已经死了,才不追究了。这一点你们要清楚。
小兰说:你们可别骗我们。我爸好歹当过副师长,当了二三十年兵,给我们这一张纸就算完了?他立过多少次功,你们都忘了?
邱洁如说:他是畏罪自杀!他是为了你才堕落的!你怎么连颗眼泪都没掉呢!实在太不应该了。
小兰充满敌意地看着邱洁如,你如今是上等人,说这话自然不知道腰疼。哭?哭有什么用?能哭来钱吗?三年前,他要是让我当了兵,如今我就和你一样了,我也会哭。算啦,没有别的事,请你们走吧。
桂玲骂道:你个死妮子,说的什么屁话!你爸是犯了事才死的,我懂。犯了事,啥都没有了,没有了。是我害死了你呀quot;
唐龙艰难地说:大嫂,家里有什么困难,你,如果我们个人能办到的,一定quot;
小兰套上一件红毛衣,把小皮包一背,你们就别假惺惺了。这种年代了,还能叫尿憋死不成?你们不走,我走。说走就走,拉开门,冲进夜幕里。
桂玲疯了似的追出去,兰子,回来——兰子回来quot;
唐龙和邱洁如追到大门口,看见小兰坐了一辆出租车,很快淹没在都市的夜景中。
万花筒一样的夜生活开始了。
第二天是星期六。一大早,方怡自己开着车,朱老太太拎了一罐甲鱼汤,带着两个孩子去看方英达。四个人一起走到住院部门口,遇见一个穿白大褂的老军医。
老军医笑着迎上来说:你们今天又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朱老太太揭一下沙锅盖,看见冒股热气,马上又用盖子压住,老鳖汤,大补。
老军医说:大补是大补,癌细胞吃了这好东西,闹起来更厉害。我不主张癌症病人吃这种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