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鞅已经入殿良久。这理应算是好事,但不知为何,景监心中的忐忑总是平底不了。
或许是前两次举荐人的后劲太大了,景监至今都心有余悸。
他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自己听到卫鞅报道时,须发震怒竖起,破口痛骂那人的模样。
第一次见国君时,卫鞅“说公以帝道”,直接把国君给讲睡着了。
第一次见国君时,他又“说公以王道”,国君觉得有点意思,却没用他。
景监每次想起国君在第一次谈话完,看他意味深长的眼神,他就无数次想把藏着掖着、假装矜持的卫鞅拖出来乱棍打死。
这混球该不会还在玩虚的吧?
被迫害到创伤应激的景监,阴恻恻地站在大殿守卫边上,整个人似乎都在冒黑气。
年轻的守卫见着身边是熟人,便壮着胆问他:“内吏哇,你这样瞅人要做甚哩……你直说就是,莫这样,让人心慌……”
景监面无表情地侧头,冷冰冰地说:“把你的佩剑给我。”
“好。呃,不对——”守卫刚要去解后腰上的剑,职业素养令他当下警觉地低吼道,“内吏要剑做甚,国君可是在里面!”
“当然是那个混蛋这次若是又戏弄了我,我便无脸再见国君……”景监举起空空的双手,咬牙切齿地说,“吾必先杀卫鞅,再引剑自刎,以报君恩!”
守卫连连后撤一步,警惕地盯住似乎已经不太正常的内吏。
亲母哎——
国君的内吏好像被最近巨多的公务给压垮疯了哇!
……
太阳西移,宫中婢子抬着晡食的案缓缓而来。
殿外的景监拦下,粗粗检查后,对国君又敬又心疼。餐食简单得很,估计许多氏族家里都比它丰盛得多。
景监让宫婢们退下,他一人抱起餐案准备入殿。
秦伯刚巧打开殿门,见他来送饭只讶异了片刻,让开身请他进来。
“内吏且小声些,国君与贤客正在畅谈,勿要惊扰。”
“畅谈?秦伯,这是说——”
秦伯立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见景监闭口,对他点点头,轻语道:“老仆照顾国君多年,未曾见君如此开颜豁然之相……”
景监正欲喜极,秦伯后半句又让他差点摔了国君的餐案。
“谁能想到,内吏举荐来的人,国君开始还发怒拔剑了呢——
“他刚开始坐下来与国君谈话,不出几句便让主君提起兴致;而后不知说了什么,令主君出剑怒问……待他说完,主君就越渐欣喜了。”
秦伯斜了景监一眼,淡淡道:“老仆虽不懂治国,但此番看来,内吏‘举荐’有功,确要提前恭贺了。”
景监惊醒,怎不知老仆是在敲打他。
他越发恭敬,向着秦君的方向说了句“非也,为秦国贺”。
案几轻轻放下,相谈正欢的一人丝毫没发现身边多了人,依然沉浸在对国策略的论辩上。
国君的膝盖都因为激动离开了垫席,可见卫鞅的话确实是说到他心坎里,切中根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