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痴坐了不多久——也许只是几秒种——开了匣盖,看见自己给他的七封
信,信封都破了,用玻璃纸衬补的,想得出他急于看信,撕破了信封又手指
笨拙地补好。唐小姐心里一阵难受。更发现盒子底衬一张纸,上面是家里的
住址跟电话号数,记起这是跟他第一次吃饭时自己写在他书后空页上的,他
剪下来当宝贝似的收藏着。她对了发怔,忽然想昨天他电话里的话,也许并
非对自己说的;一月前第一次打电话,周家的人误会为苏小姐,昨天两次电
话,那面的人一听,就知道是找鸿渐的,毫不问姓名。彼此决裂到这个田地,
这猜想还值得证实么?把方鸿渐忘了就算了。可是心里忘不了他,好比牙齿
钳去了,齿腔空着作痛,更好比花盆里种的小树,要连根拔它,这花盆就得
碎。唐小姐脾气高傲,宁可忍痛至于生病。病中几天,苏小姐天天来望她陪
她,还告诉她已跟曹元朗订婚,兴头上偷偷地把曹元朗求婚的事告诉她。据
说曹元朗在十五岁时早下决心不结婚,一见了苏小姐,十五年来的人生观像
大地震时的日本房屋。因此,“他自己说,他最初恨我怕我,想躲着我,可
是——”苏小姐笑着扭身不说完那句话。求婚是这样的,曹元朗见了面,一
股怪可怜的样子,忽然把一个丝绒盒子塞在苏小姐手里,神色仓皇地跑了。
苏小姐打开,盒子里盘一条金挂链,头上一块大翡翠,链下压一张信
纸。唐小姐问她信上说些什么,苏小姐道:“他说他最初恨我,怕我,可是
现在——唉,你这孩子最顽皮,我不告诉你。”唐小姐病愈姊妹姊夫邀她到
北平过夏。阳历八月底她回上海,苏小姐恳请她做结婚时的傧相。男傧相就
是曹元朗那位留学朋友。他见唐小姐,大献殷勤,她厌烦不甚理他。他撇着
英国腔向曹元朗说道:“Dashit!Thatgirlisfor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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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me-notandtouch-me-notinone,ared
rosewhichhassomehowturnedintotheb
lueflower.”曹元朗赞他语妙天下,他自以为这句话会传到唐小
姐耳朵里。可是唐小姐在吃喜酒后第四天,跟她父亲到香港转重庆去了。
第四章
四
方鸿渐把信还给唐小姐时,痴钝并无感觉。过些时,他才像从昏厥里
醒过来,开始不住的心痛,就像因蜷曲而麻木的四肢,到伸直了血脉流通,
就觉得剌痛。昨天囫囵吞地忍受的整块痛苦,当时没工夫辨别滋味,现在,
牛反刍似的,零星断续,细嚼出深深没底的回味。
卧室里的沙发书桌,卧室窗外的树木和草地,天天碰见的人,都跟往
常一样,丝毫没变,对自己伤心丢脸这种大事全不理会似的。奇怪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