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明白为什么皇上偏爱这位九王爷。虽然两人为同母所生,这性格却完全不同!
相比起皇上的宏图大略,手段心思,这九王爷有一颗简直有颗象婴儿一样的心灵。
平素毫无任何心机,充满信任,说什么应什么,温温和和的,让人觉得舒舒服服。
我才明白为什么皇上喜欢去看他,与他相处,的确让人放松高兴。
我想教他些伎俩,可竟开不了这个口。象是对着这世间最后一片纯净的白绢,不忍涂抹上赃物。我想他是皇帝深爱的弟弟,一生能有多少艰辛,肯定会被皇上好好保护,还不是要风得风,唤雨得雨,何时用亲自动手迎敌安排诡计,也就没有多语。
平素教习武功,任何致命招数,到他手里,都毫无气力。他根本没有伤人之意,所以凌厉拳脚,都变成了花拳绣腿。我心中暗叹,自从那年护卫太子之战,我杀了当时江湖上正当盛名的那个刺客,就被称为大内高手。日后别人看了他的武艺,听说是我所教,我这一世英名,也算沉于井底了。
唯有调息打坐,吐纳运气,他一学就会,突飞猛进,几乎很短时间内就趋于尽善尽美。十二三岁的少年,竟能盘膝安坐,静如岩石,心无杂念,吐吸自然,有时达半日之久! 我有时在旁看着,觉得也许他来错了地方。他若是入庙为僧,定能勘破佛法,入灵虚之境。生在这热闹皇家,这样静的性子,反而觉得可惜。我又教了他一些内功心法,如何运气护住心脉,如何行气周身,活动经络。他稍加练习,就熟于心底,每日可以自然行气,不用施以意念。他的身体越来越健康,虽然消瘦,可几乎不生病。内敛不惊,神定气闲,脸色之中,渐露祥和之光,更显得与世无争,超脱逸然。我终于稍觉宽慰,总算教了他些正经东西。这些虽然不能用于打斗,可是能让他强身健体,一生无疾患之忧。我当时不会想到,这些内功运作,他十年长习,已近乎自然,时时护了他的心脉和主要经络,让他求死时不能死,饱受折磨,可也因此终于逃得了性命。
他有两个朋友,常来与他交往。一个叫程远图,比他大上七八岁,据说从他三岁时就一起玩耍。那程远图当我来时已近二十岁,可只是天天到他这里舞枪弄棒,对他吹嘘自己如何将建功立业,保国边防。王爷只坐那里微笑,我想那傻小子来这儿,和皇上与我的感觉一样,就想和王爷在一起,心里舒服欢畅。
可另一个,据说是四五年的交往,我初见就觉不妥。那孩子真是极为英俊摄人!王爷的样子美好无限,但是一种平和之美。可那孩子却是充满了一种迸发的活力!那神色之中,顾盼凌厉,双目生辉,似内藏火焰,可薄唇紧闭,总觉有十分冷意。我很久以后才明白,那升腾不息的活力,不是少年青春,而是深入骨髓的仇恨!
晋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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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对王爷的这个朋友多了几分注意。他是朝中一位大臣的孩子,年纪比王爷大两三岁。他的兄长为朝中有名的武将。虽然那大臣早年没有太接近太子,但皇上登基之后,他也十分尽责尽力。这孩子语言伶俐,挥洒自如,与王爷相处,还是欢笑更多。
但他从第一次见我后,就几乎不再看我,每每只盯着地上。许多人见我都有相似的表现,想来我定是个面恶之人。我也就没太在意。
只有几次,我曾心生疑虑。有一次,他依在花园的门框边,等着屋中的王爷。我远远地看着他,他并不知道。他手一抬,抓了一只蜻蜓,慢慢地,拔去了一只翅膀,又慢慢地,拔了另一只,然后,从蜻蜓尾巴处开始,一点点,一段段,把蜻蜓撕断,到了脑袋,用两指揉烂。他脸上似有微笑,眼睛象是看着别的地方。我自诩狠毒,此时竟心生凉意。时值王爷出了门,那孩子见了王爷,绽开笑容,又是一副欢乐烂漫模样。我想这也许只是少年心性,男子汉,谁不要些狠气。王爷过于温和,有这样的朋友,日后还会相护于他,也好。我哪知,他根本不是个朋友!
还有一次,他和王爷比划拳脚。这两个朋友的武功都比王爷的武功高出多少。我每每叹息,希望他们的师傅永远不要知道我真的是谁。每次比划,两人都知只是和王爷玩玩。王爷出手缓慢无力,根本碰不到他们的衣边。我如常一般,在旁饮茶,就象看小猫打架,他们正左划右比,忽然,王爷脚绊在一处碎石上,身子一后仰,手猛一抬,近近地拂过那孩子的脸庞,那孩子突然变色,竟起右脚猛向王爷两腿间狠踢过去,王爷浑然不觉,尤面带微笑,方要稳住身形,脚下毫无移动。我大惊,这种阴辣狠毒之举,在江湖上尚不敢轻用,怕结怨难解,这孩子却首选此招! 不及多虑,摔手就把茶杯打在了他立足的左膝下! 茶杯粉碎,他痛得连声哀叫,坐在地上,抱膝翻滚,王爷忙上前扶他,他一把推开了王爷。我心中突现杀意,想就此杀了他,走过去,他看了我一眼,竟停了哀泣,说快请他兄长前来,他兄长是武将,必知如何疗伤,还可送他回府。他竟如此聪颖,明白如何点出他的背景。我也迟疑了,我虽然知道皇上喜爱王爷和相信我,但他毕竟是大臣之子,武将之弟,于是决定还是不要给皇上惹麻烦了。
我当初能在江湖横杀十年而保住性命,主要是依赖我的直觉。一旦我感到杀机就立刻动手,决不手软。上一次我动杀机而没动手,就知道自己不该继续江湖生涯。这次我动了杀机而未动手,本该想到是因我渐入老年,反应迟钝,就该立刻辞去这样的重任,取年轻人来代替。可叹我杀了无数无辜,偏偏在那时放过了我此生最该杀掉的人! 令王爷日后在他手中遭受了万般荼毒。为此我终生为恨。
我让人送他回去,王爷尚不知就里。我只说是我失手,他自然全信。我对皇上合盘推出,他良久不语。后来只说王爷从此不能与那孩子交手,最好少加往来。我后来才知,那日那孩子的兄长刚被点为定远将军,即日将赴边关,镇守边防,皇上实在不能只为少年之间的打斗而骤换军中主将。
我原以为那孩子不会再来,可过了月余,他竟欢天喜地地重新来找王爷玩耍聊天。
他从没有提过这次事件,只是有时会抚住左膝皱眉,我想我定是伤了他的左膝,留下长久痛楚。多年后,我看到王爷的左腿从膝盖至脚尖,寸寸骨断,马上明白了那个孩子受伤后的怨毒。他把成倍苦痛加了王爷身上,竟从没敢向我讨还半分! 可见到王爷后我所感之痛,尽我余生,日日不减,夜夜噬心。他行为之怯懦而狠毒为我平生罕见!
还有的就是,我发现他每每在听到王爷吹箫时,总手中捏一节树枝,一下下掰成小段,脸上似毫不知觉。我只觉不爽,却无法细究。嗨! 又得多少年过去,我看到王爷被掰断的手指,才明白我当时的不快,都有缘由!
我自诩为一个毒辣狡猾之人,我对与我相似的品性,总是非常敏感和憎恶! 我本当对这些不安多加注意,可那孩子三天两来,甚是频繁。久而久之,我就习惯了他,觉得自己多疑,他不过是个不足十五岁的少年! 我完全忘了我十三岁杀了我的仇人,忘了恨意深刻者的机心!
我当初察觉到了诸种不安,却未付诸行为,一方面是因我年老迟钝,另一方面,也是因与王爷相处久了,被他那平和之气所熏陶,变得心慈手软。
王爷自太后故去,开始吹箫。起初只是吹些现成曲调,一年后,他已吹奏自己创的曲子。我对音乐一壳不通,可喜欢听他吹箫。尤其星光月色之下,他在水畔,合目吹奏,那箫声仿佛直入我所有的情怀和思念的深处。我是满身血腥之人,背负多少仇恨和怨意,但那箫声却让我想起无数美好,常忍不住泪流满襟。
我想起我的娘亲怎样为我缝衫,她坐在床前,脸上微带笑颜。我想起我的父亲怎样让我骑在他的双肩,傍晚时走下屋后的小山,走向我们房舍的炊烟。我头一次怀疑我为什么没有把他们葬在一起,我爹娘本是一对恩爱夫妻……
我想起那个邻家六岁的小姑娘,她曾跑到我家来叫我大哥哥,她让我和她出去玩,我当时没有说愿意……
我想起我负伤拄剑,一路乞讨,满面尘埃,浑身污垢。那天在路边,饿得晕倒,听到一位姑娘的声音对她的丫环说:〃把我们的香饼给他吧……〃 那饼好香,我三十年皇宫都没尝到过更好。我从没有看到她的脸,但我也许该去找她,说声多谢你,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了你的声音,不会忘你的恩情……
王爷吹箫后,总会沉思许久。我站在暗影里,看着他夜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