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子眉目俊秀,容仪清雅,被一身正红的喜服衬得面若傅粉,瞧上去与西北地界众多粗犷的儿郎气质迥异。
他这么看着她,忽然就让她想起了质地纯正的羊脂美玉,温润细腻,不张扬却精光内蕴。
兴许是他靠得太近了,酒气入鼻,沈令蓁不由地紧张起来,攥着纨扇的手使劲一紧,小声答:“是做了个噩梦。”
应该是因为霍留行叫她记起了救命恩公,方才入眠时,她又梦见了凶险重重的那天。
霍留行看了眼她无处安放的手,温声道:“那先去沐浴洗漱缓缓。”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还没同郎君喝合卺酒。”
“你刚发了汗,喝凉酒伤身,我们晚些再行合卺礼。”
“多谢郎君体恤,那就有劳郎君等一等我了。”
“无妨,去吧。”
霍留行像是没打算回避,就在近处注视着她动作。
沈令蓁被瞧得不好意思,局促地掀开被衾,见他的目光跟着落向她未着鞋履,只套了丫头袜的脚上,像被什么烫着了似的,一下子又缩回了被窝。
霍留行一愣之下笑起来,将轮椅转了个向,背过身去。
沈令蓁这才搭着嬷嬷的手腕,轻手轻脚下了榻,悄悄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
霍留行的后脑勺自然没长眼睛,可正前方翘头案上的一面铜镜,却将她充满探究意味的目光通通纳入了他眼底。
他瞳仁骤然一缩,抬起拇指,若有所思地抚了抚下唇。
*
沈令蓁沐浴后换了一身轻薄的烟粉色齐胸襦裙,从净房回来时,见霍留行也已拾掇完毕,穿着宽大的白色中衣,坐在窗边就着灯烛翻阅一卷佛经,另一只手慢悠悠拨弄着一串菩提子念珠。
屋里隐约漂浮着一股药香气,有些苦,但不难闻,想是他刚泡过药浴。
听见沈令蓁进门的动静,霍留行慢条斯理地搁下书卷,朝一旁仆役吩咐:“都下去吧,夜里不必留人伺候。”
屋内眼下有四名下人,这个“都”字用得含糊。
他话音一落,原本侍候着他的两个立刻应声离开,但从沈府来的,跟在沈令蓁身后的两个却垂着头没有动。
沈令蓁觉得有点尴尬。
下人们奉了阿爹的命令,对传言中有些凶悍的西北霍家人有所戒备,即便入了霍府,也只听从她一人调派差遣,但到目前为止,她的这位夫君言语行止皆无可挑剔,与“凶悍”二字全然搭不上边,对她更是关怀备至,如此驳了他的面子,倒显得沈家仗势欺人了。
“你们也下去吧。”
沈令蓁朝后添了一句。
两名婢女这才退了出去,只是也没走多远,就站守在一门之隔的外间。
沈令蓁斟酌着说些什么缓和气氛,霍留行却善体人意地解了她的围:“来。”
他朝她招了招手,依旧笑得温和,好像一点没有在意方才的插曲。
沈令蓁走上前去,见他面前的几案上摆放了各式胡桃木制的碗碟盘盏与酒爵。胡桃又称“百岁子”,象征的是吉祥安康,百年好合。
他拿起酒爵,亲手往里斟合卺酒,一边说:“这酒有些苦,你抿一口图个寓意就好。”
沈令蓁曾在书上读到过,说合卺酒是苦酒,寓意夫妻二人从此风雨同舟,患难与共。
她摆手道:“我不怕苦。”
霍留行似乎不大相信,将酒爵递给她时微微扬了扬眉,待与她把臂饮酒,果然见她忍不住蹙起了眉头,吞咽得费劲。
搁下酒爵,他抬起一根食指,轻轻点了点她紧皱的眉心,笑着质疑:“不怕苦?”
沈令蓁因他突然的亲近倏尔抬头,瞧见他近在咫尺的一双眼睛,不由一怔。
如果说声音相似是巧合,那么连眼睛也很相像呢?
当初那位恩公的兜鍪只露了一双眼,她因此格外留意过,如今回忆起来,与面前这双温情脉脉的桃花眼几乎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