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外伤。大概只是因为冷,加上绝食,导致身体虚弱。阿福用手抚摸着他脸颊,没感觉到发烧。她问他:“你哪里不舒服?他们说你生病了。”他摇了摇头,脸贴在她掌中,低语道:“我没生病。”
她说:“你是心病。”
他说:“我是心病。”
阿福说:“你在害怕什么呢?害怕死吗?还是害怕荣华富贵、英雄壮志,成了泡影。害怕被人看轻,被人欺辱践踏。害怕被人笑话是个失败的人。”
他低垂着眼,接受着她的注视和抚摸,目光中有些湿意。
“不害怕那些。”他嘴唇颤抖,低声着说。
“那害怕什么?”她执意要追问他。
他忍着心脏里猛然袭来的窒息般的痛楚,哑声道:“害怕对不起爹和娘,对不起兄弟姐妹。”
他拥有的一切,都是拿父母兄弟的命换来的。他们都死了,他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活,活得辉煌,活的精彩,活得无与伦比,将他们没有得到的都找回来。将他们逝去的生命在自己身上活出来。将自己最鼎盛最锦绣的人生,作为他们青春夭折的补偿。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信念。而是而今信念破碎了,一切都成了齑粉和尘埃。
阿福抬手,替他擦拭了眼中流下的泪水,说:“你不用害怕的。他们已经死了,什么都看不到了。你活的像星月,像太阳,还是像石头泥巴,都跟他们没有关系了。从今往后,甜和苦,都是你自己的,他们尝不到。不会对你失望,也不会为你伤心。”
她低头,从腰间摸出一个小手帕来,打开,从里面拈了一块东西。方方的,像一个小石子儿,塞到他嘴巴里。
“这是什么?”他被这小块顶到了舌头。
她目光亮晶晶地对着他笑:“是蔗糖。”
糖在舌尖融化,甜蜜的味道在口腔中渐渐弥漫开。
她问道:“甜不甜?”
他说:“甜。”
她又拿了几块,塞到他嘴里:“吃几颗糖,就不冷了。”
他慢慢地抿着口中的蔗糖。她笑:“是不是舒服了很多,没刚才那么难受了?要吃东西才不冷,你就是饿的。”
韩福儿让守卫请求贺兰麟,往帐中送一点热水,还有炭火和被褥。贺兰麟竟然同意了。
他大概也害怕云郁会死,不想担弑君的罪名。
阿福坐在帐中,给他梳头。面前放着火盆,地上铺着毡毯,云郁盘腿坐着,她双膝并拢,跪在他身侧,从怀里拿出一把小梳子。她将他凌乱的头发,先用手理了理,打散。
他说:“头痒。”
她一边将他纠结成团的头发给打开,一边说:“痒吗?”
她十个手指穿过发丛,抓着他的头,指甲顶着头皮,歪着头笑嘻嘻逗他说:“那我给你抓一抓。”然后用了劲儿,从头顶沿着头皮往下抓。
他疼的龇牙咧嘴,脸都皱起来了。
阿福笑嘻嘻说:“我小时候头痒我哥嫂就这么给我抓,抓抓就舒坦了。”
他有些委屈,说:“疼。”
阿福说:“那我用梳子给你梳。”
她拿梳子,从顶上头皮一直往下,梳通,笑问他说:“这样梳,是不是很舒服?这样疼不疼?”
他说:“还是疼。”
她放轻了手,假嗔说:“瞧把你给娇贵的。再疼,就不给你梳了。你自己说头痒的,我才给你抓。要疼还是痒,你自己选一个吧。”
他顿时不说了。
阿福像挑燕窝似的,一点一点解开他头发上的结。她那个动作让云郁有些不安,问说:“我会不会长虱子了?”
阿福说:“我瞧瞧。”
她扒着他头皮,耐心翻找。好在他这头发虽脏的厉害,扒了一阵,倒还没怎么长虫。阿福说:“我拿篦子给你篦一篦。”她从怀里取了篦子,沿着头皮,将每一根发丝都篦了两遍,最后用热水给他清洗。她荷包里装着澡豆,正派上用场。洗了三遍,总算是洗干净了。她用麻布将他头发上的水擦干净,然后用剃刀给他刮胡子,修理鬓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