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感觉来生也很可怕了。
她放弃了重新投胎的打算,心想,不管怎么样,还是先过好这一世吧。
数日之后,贺兰麟的大军到达并州。
他们抵达之时,纥豆陵步蕃的大军已经撤走。他们现在,彻底深陷敌营了,然而对云郁来说,却是盼望已久。
因为这一路,实在是太过艰辛了。
洛阳到太原,几千里的路。天气严寒,大雪就没有停过,雪粒子像沙砾,风吹在人脸上,疼的跟刀子刮肉一般。食物短缺,每顿只能吃很少的一点干粮,就着雪水解渴。身上衣服也薄,无法取暖,手和脚上,都冻的生疮。他有几根脚趾,冻的上面的肉都烂了,灰白灰白的,快成了僵尸一般。马车颠簸,无法休息,周身没有一处不疼痛。他只想休息,只想有个地方能躺下来,哪怕仅仅是睡一觉也好。
说是赶着过年,但其实到达的时候,新年已经将近尾声了。
那天正好是正月十四。可能是因为将士们回了乡高兴,贺兰麟也高兴,倒并没有太难为他。士兵们都各自回家过年。运气不算太差,还能赶上元宵呢。贺兰麟估计也没心思折腾他了,当天就将他关进了平等寺。那是晋阳有名的一座寺院,平日里香火鼎盛。因为纥豆陵步蕃攻占晋阳,将寺院里外洗劫一空,僧人死的死,逃得逃,几乎成了一座空寺。贺兰麟便将其作为关押皇帝的处所。
虽是过年,也没有放松戒备,寺中各处,都有重兵把守,可说是插翅难飞。
好在,阿福跟他在一起。
虽说寺中看守严密,但作为皇帝,贺兰麟还是给了他一定的尊重和自由。
云郁得以单独住在一个小院之中,不被打扰。小院不大,大概只有几丈方圆,不过相比先前的处境来说,已经是好太多了。
那是一间禅房,原本其中住的有人,所以床、铺盖、卧具什么的,倒还齐全着。院中还有一口井,可以打水。
云郁囚禁的这月余,身体状况一直不大好,时不时发烧。阿福看着瘦弱,身体底子倒比他好一些,虽然也糙了一圈,但还能走会跳。云郁住进寺院时,已经不大行了。阿福跟两个契胡兵扶抱着他进去,往床上躺下的。一闭眼,就陷入了昏睡。契胡兵禀告了贺兰麟,贺兰麟大发慈悲,当夜叫了个大夫过来,给他诊脉,并开了药。又让一个寺里的僧人跑去城中抓了药。到凌晨三更,那碗药才煎出来。阿福端到床头,用勺子,慢慢喂他喝了。
屋里黑魆魆的,也没蜡烛,只能借着窗外的雪光和月光照明。阿福不放心睡觉,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床边守着。
深夜,人鸟皆净。
一个人的时候,她又想到了悦儿。
她心中焦虑得很。不知道悦儿现在怎么样。
她出来已经一个多月了,归心似箭。可是云郁现在的样子,她又无法离开。心中愁闷了半夜,云郁一直没醒来,她困极了,还是只得勉强安歇下。
屋里只有一张床,也没有多余的被子。她脱了衣服,上床,跟他睡了一个被窝——她有些羞惭,觉得自己脸皮厚得很,可是,眼下条件,也顾不得那些许多了。她侧过身,面朝着他,伸手去摸了摸他身上。感觉他热得很。
明明眼下,一切都这么糟糕,她的心,不知为何,却好像平静了。好像认识他这么久,她从来没有现在这样平静。她总是忐忑、害怕,又总是担忧,担忧自己配不上他,担忧他是属于别人的,不属于自己……而今她无需再承受这种患得患失的不安。他只有自己,没人能夺走了。
她望着他熟睡的侧脸,很快也睡着了。
被子单薄,阿福本来还担心会冷,结果睡了一会,就感觉周身热烘烘的,火烤似的,汗都下来了。
她被热醒了,直接坐起来。转身去摸了一下云郁的额头,好家伙,烫得吓人。
阿福也不敢睡了。
她连忙把被子给他揭开,让他散热。然后穿上衣服下床。她看到院子里有井。她找了个水盆,到院子里去打水。水盆都冻得很冰块似的,井边的水桶里都结冰了。她将手拢到嘴边呵了呵气,使劲搓了搓,用绳子悬着桶到井中,打了半盆水,哆哆嗦嗦地回了房。用脸架上的布浸透井水,拧干了替他擦拭脸和额头。
他烧的太厉害,她怕只这样不行,又将他衣服解开,把他手臂和身上也擦了一遍。正面擦过了,又给他翻身,擦背面。这么个大男人,身体又重,翻身累得她喘不过气。
她擦拭他身体的时候,他嘴唇喃喃,仿佛一直在说什么。阿福还以为他是要什么呢,将耳朵凑到他的嘴边去听,问:“你说什么?”结果,他嘟嘟哝哝的净说些怪话,一会叫贺兰麟,一会叫太原王,还叫杨逸、韩赢什么的。
又做噩梦了。
他容易做噩梦。原来在洛阳宫里的时候,他就容易做噩梦。动不动就梦见贺兰逢春,梦到河阴的事。直到现在,他仍然没有摆脱。阿福一路上好几次都被他说梦话吵醒。他做噩梦的样子很吓人,焦躁,惊恐,他自己难受,旁人看了也觉得折磨。
阿福被这么折腾了一场,哪里还睡得着。
困意是一点也没有了。
睡不着,索性也不睡了。阿福看他病成这样,房里喝的水是冰的,也没热水,她索性出门去,找炉子和柴禾,想烧点热水。幸得是,边上就有个小厨房,虽然里头乱糟糟的,不知道多久没人用了,但总算找到了锅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