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小的时候,她还记不得父亲的模样,那个男人就丢下了她们早早生病死了。年纪轻轻的女人丧了夫,这在乡下是何等的大事!就算她一直跟在母亲身边,也无法想象在那个严酷的封闭环境中,性格柔弱、整天忙忙碌碌的母亲到底忍受了多少痛苦。
没有父亲的小孩是注定要受欺负的。一个不甘心自己的命运,而奋起反抗的倔强女孩,又会遭到多少人的耻笑和白眼!
她有些好笑。父亲一家因为她是女孩而不承认她;母亲一家又认为死了丈夫的女子也属于夫家,拒不肯收留她。她就被双方推来搡去,艰难地在夹缝中生存。
乡下还主张着“女子无才便是德”,深信只有谨守本分才是女人的命运。老人们对她们母女俩大为光火,只因为她母亲坚持把她送到学校,送进只有富贵人家的男孩子才上得起的学校!
十五岁时,母亲怀着人生惟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没有实现的梦想病倒了。她似乎已经意识到,女儿今后必须靠她自己了。她含着泪,握着她冰凉的手,只来得及说最后一句话:“杏儿,你要做——人上人……”便永远闭上了眼睛。
一直以来,她坚守着母亲临终前的遗言,发誓要完成她的心愿,代替她反抗这个不公平的世界,彻底地同命运说“不”!
四年了,她做了无数的工作,忍受了所有苛刻的境遇,清除了所有挡住她求学的障碍,才考进了C大,从那小地方脱颖而出。她甚至还是那儿的第一个大学生!
所有的人都震惊了,准确地说是震怒了!他们无情地收回她们原来的房子,将她赶了出去。她呢,只带着随身的衣物就冷笑着离开了那里,义无反顾地踏上通往C大的路。
她从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这些,她也没有机会跟什么人说话。周围的小孩只会听从他们父母的教唆“不许跟那个杏儿玩,没有父亲的小孩心思都不正”,乖乖地对她退避三舍,另眼相看。
久了,她也就习惯了独来独往,甚至反而庆幸起没有人打扰她。严酷的生活逐渐灭杀了她的本性。
她就像一棵久经风霜侵袭的小苗。虽然挺过了难以忍受的艰难,争取到了自由的生长空间,但是各种伤害已经深深地,在它身上烙下了印记……
耿信涤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背后的小尾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她能拿他怎么办呢?用冰冷的眼神赶他走吗?他从一开始就免疫;开口叫他滚蛋吗?她虽然冷漠但还不至于没有礼貌。
她不停地为自己找着理由,坚持不肯承认她已经无法漠视他的笑容、他的热情和他身上淡淡的阳光味道。
“杏儿,”他不知什么时候沿用了她母亲的称呼,而且还十分自然,令她无法拒绝,“我们去吃午饭?”一脸单纯的期待,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她。
“我没时间。”她硬硬地说。瞅着他失望的表情、委屈地扁着嘴,不知怎地,她竟然下不了狠心,“……吃晚饭吧。”“好的!”他脸上寂寞的表情顿时一扫而光,欢呼着大声嚷嚷,“下课我来接你!”雀跃得一跳老高,完全像只不太受主人宠爱的小狗突然受到疼宠一样欣喜。
她头痛起来,这不知是第几次答应他一起吃饭了。自从那天发过脾气之后,他不但没被吓跑,反而因为钟涛和林薇交往渐密的关系,自自然然地常常跑来。
她不太能理解地瞪着他欣长又结实的身躯,热情开朗的笑容,又闻到了那种淡淡的阳光的味道。
或许她今生都不会再提起那段令人心酸的过去了,她也没有必要再去回想痛楚的往事了。即使她不说,他明亮的眼睛也总是闪着柔柔的光,和浓浓的意。
她竟然认为他是真正的——明白、理解、懂了……
朦朦胧胧中,什么东西明朗了起来。
当那棵饱经霜折的小苗,成长到足够的结实、坚韧和挺拔,它就同样可以享受到那些高大英挺,生长茁壮的大树所接受的阳光。温暖的阳光会不断将灿烂的光芒传递给它,慢慢抚平它身上所有的伤痕。
耿信涤还是很淡然,但是她不再排斥常朗慢慢地侵入她的生活——起码在表面上是这样。
她总是会在早晨“碰到”常朗骑着那肇事的自行车,无意识地逛来逛去,见到她就马上快活地迎上去,一起很有默契地到林地里静静地看一早上书,然后送她回教室。中午他又会和正春风得意的钟涛拉着两个女生吃饭,林薇通常被钟涛神神秘秘地带走,下午再脸红红地回来。而她则和常朗在林地里,安安静静地解决掉一顿饭。
或许是习惯吧,她没有告诉林薇和常朗,她还兼着好几份家教和钟点工,以供自己高昂的学费和生活费。每天上完计算机,她都会匆匆地赶往工作地点。
常朗则对每天这样的安排显得心满意足。虽然她不说,他也能细心地体验出,她高傲的自尊不允许他再往前迈一步。
直到有一天中午,她突然脸色大变,膝上的书忽然掉在地下。她脸色惨白地拼命用手按在腹部上,那里几天来一直在隐隐作痛,现在正剧烈地绞着她的神经。巨大的疼痛让她说不出话来,全身紧缩成一团。
“杏儿!杏儿!”一双有力的手把她抱在怀里,焦急地呼唤。
她努力地睁开眼睛,面色惨白,牙齿紧紧咬在下唇上,慢慢地渗出血来。只是为什么他的脸色同样苍白得没有血色?她张开嘴,没有来得及说一句话,就失去了意识……
白色的屋顶,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
这是哪儿?她睁开沉重的眼皮,稍微动一下,腹部就传来一阵撕扯的疼痛。
“你醒了?”是常朗又惊又喜的声音。
她隐约记起刚吃过午饭在看书,后来感到肚子疼得厉害。
“你得了急性阑尾炎,”常朗按住她想起身的念头,为她牵动了伤口而痛得蹙起的眉头心疼着,“医生刚为你动了手术。”
刚才他好害怕,她那么一声不响地昏迷着,脸色白得像是要消失一样。当他抱起她狂奔到医院,她身体轻盈得不可思议。他多么怕她会有什么意外啊!
“我没有请假……”她虚弱地说。
“林薇帮你请了。”钟涛和林薇现在正守在门外,体贴地让他在里面等她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