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精神欢佳,俱饮数十杯酒,皆无醉意,均感平生所兴,亦莫较兹为甚。
厉之华道:“别离三年,无甚厚礼相赠,给二位购置几件衣衫,自不消说得,深知朱姑娘甚工琴技,便顺手捎来一把,不知你见了没有?”朱淑真喜道:“就是刚开始给我的那包袱么?我还没取开看看呢。这三年你可也常练琴?”厉之华道:“哪有时间学琴,今后应跟你练练。”
小红却道:“厉公子若不懂琴,那卖琴的定会骗你,小姐的那张琴,也算上等之品,可惜没带来。”厉公子笑道:“你家小姐对琴道甚精,就恐怕我这琴她看不中。”朱淑真柔声笑道:“你乱说什么,你给我买再不好的东西,我也喜爱。”说着,将包袱拿过取开。厉之华则微笑着视她神色将会如何。
朱淑真打开包袱,见是一张古琴,不由一愣,把琴谨慎取出,失声颤道:“哇!真的,真的是一张好琴。”又仔细瞧了瞧木质和弦丝,稍一拨挑,铿锵悦耳,余声久围。脱口道:“这敢莫是罗程之琴?此等奇物你从哪得来?
厉之华笑着反问道:“你怎知这是罗程之琴?”朱淑真娇喘激动道:“妾素闻罗程之琴殊区于众,寻常的琴俱为合、四、乙、尺、工五个固调,罗程琴却有六个固调,弹奏起来,多加韵婉。而这张琴年数似有三百多年,也是六个符调,虽有不少伪冒罗程琴的赝品,从外表看不出什么,却从音质上自然可辨,赝品绝然难效。”
厉之华见她卓识非凡,心里钦佩不止,便笑着说道:“你看背面写有甚么。”朱淑真反过琴来,见左上端赫然刻有“罗程”二字,心中不禁一阵惊颤,“啊”地一声。厉之华得意道:“是两位老神仙赠送我的。”朱淑真似乎不信,说道:“你不会弹琴,他们却送你这等珍品,好生令人着恼。”
小红笑道:“小姐怎激动成这般模样?厉公子不又把它赠给你了么。”朱淑真啐道:“你晓得甚么?他若不以珍物而藏,如丢失了,岂不悔恨之极?”厉之华笑道:“它已经丢失过一次。”朱淑真惊道:“啊?”小红又笑道:“小姐勿惊,仔细这琴。”
朱淑真突醒,郑重地将琴放在床上,方后又怨道:“如此贵重的物事,你怎该用包裹存放,若一不小心碰了,岂不可惜?”说着,又抱起那张琴仔细抚看。
见她这般形态,厉之华心里大喜。突又觉得对胡玉稍感歉然,如胡玉不精琴理也倒罢了。便故意说道:“这‘罗程’是唐朝开国的一员战将,唯听说枪法使得不错,至于他善通琴理,倒是鲜闻。”小红笑道:“奴婢亦是未曾闻过。”
朱淑真听了又气又笑,笑啐道:“你俩合伙气我,我也不知这罗程缘何又会弹琴。”
看她这副似嗔非嗔的娇态,更增旖旎,厉之华不由心中一荡,好想去吻,笑道:“我当真不知这罗程名系何者,你说说来听。”朱淑真笑了笑道:“你俩好会装像。这个罗程却不是唐朝战将罗成。他是唐代会昌年间的一名乐官,其奏琴之技当时天下无双,实负引商刻羽之造诣,甚得武宗李炎和宣宗睐宠。不料此人恃才狂傲目无法纪,只因与人一些睚眦微忤,便行凶杀人。当时武宗已殂,无能翼护,虽宣宗亦甚宠他,但其依是执法綦严,为效法威,遂将罗程关押问斩,处以极刑。文武百官均甚钟垂罗程奏琴绝技,屡求宣帝李忱饶他不死。宣宗不纳臣请,仍将其弑正法。罗程死后,琴被他的一位好友收藏起来,此人复姓司寇,单名一个彦字,她有一个女儿,名叫司寇媛,常随罗程习琴,甚工琴道。天目山有个神婆,亦精琴曲,且又法术通天,将司寇媛帯至山上,以琴为乐,又授与她不少法术和琴技,将一种神曲传她。这司寇媛等学会了神曲,那仙婆便离她而去。其时司寇媛业已四十多岁。听说她在五十岁时才嫁随一个法术高明,甚精玄机的异士,从此两人逍遥天下,世人再也不知所处。”顿了顿向厉之华又笑道:“你所遇的两位神仙,或许就是他们令仙侣呢。”
厉之华闻言叹讶,暗想那仙俦冰府中的两位老人,难道竟是她所说的这两人?不由为朱淑真的众卓识大为钦服赞佩,忖道:“那位仙婆所传授的神曲想必便是‘天辞九商曲’了,不料我厉之华竟能两珍兼得,连朱淑真也是福缘不小,只怕天辞九商曲蓄韵玄奥,她虽善奏,亦恐不达其皮毛,唯需常的功力和意法才行。”
朱淑真见他讶然沉思,已料中稍些端倪,便笑道:“遮莫你所遇的是那两位仙人?”厉之华道:“十之**便是他们。”二人闻听惊叹,连道造化。厉之华道:“那位神婆传给她的那曲子便是天辞九商曲,此曲我还记得,默抄出来与你瞧瞧。”他自饮了醍醐,自是耳聪目明,记如新知,当下把曲谱尽皆录下,递与朱淑真。
朱淑真接过瞧了一眼,情不禁“噫”了一声,不由取过琴来弹奏,微一开始,音调平正缓和,越朝下弹,音调越高,又偶时低落深谷,好似这几根弦根本高不起来,也低不下去。假如高声,势必把琴弦尽数拂断,假若低声,便像不去拂弦,其明明有此音符,却不拂不行。此刻她全神贯注,额头竟涔涔冒出汗来,那琴弦被她拂得嘣嘣直响,好似每一次拨挑,弦丝便有随时崩断的可能。朱淑真娇喘吁吁,有时把琴弦挑起老高,恨不得将诸弦一同抓起,极高间而又突转婉调,实难从高音中扭捩回去。
再弹片刻,只见全身汗如雨下,脸色通红,好似一阵急促的奔跑,复似溺入水中受窒。厉之华见了此状,知道她对此曲入了迷,难以自控,虽能懂曲中一切,但无高深的功力相辅,说不得会因此而体内受损。有如一位常者使剑一般,和别物相撞,力若用大,或许会把剑给震断,如果是位功力深厚之人,即使用把木剑,也可将对手的铁剑震断。以第一者来言,便是成了只有武艺而无武功,朱淑真恰恰类此情理。
厉之华叫她两声,见有若无闻,心里暗道:“她虽是懂得此曲,却无功奏成,不妨把自己的功力输入其体,助她曲谐,或许使的。”想毕,双掌贴于她的后胸,缓输功力,将她诸条经脉冲畅,然后将内力摧至七成。
他这七成功力的输出,的是非同小可,朱淑真直感全身骨骼在啪啪直响,头顶百会和十指诸穴好似有道极强的气血射出。猛挑宫角声调。只听“嗡”地一声大震,其音大胜劈雷闷炮,久荡不绝,但闻不远劈啦喀嚓,似门烂窗破、人吼兽嚎,继而“噗”地只见小红口血喷溅,全身弹起,遂又重重摔落在地。
厉之华见之骇异,赶紧收了功力,抢到小红近前,先把她的双耳给紧紧捂住。又听琴声如骇浪高浮,猛又直落渊谷,稍之便是欢马驰原,温柳拂面,音调已略转平和。他知道马上还会有高声颤动,但她此时体内功力已经被自己抽出,复若原初,即有骇音恐调,她亦难为。
微一开始的弹奏,和平中正,高量雅致,令人通体舒泰,身心爽彻。小红当时越听越感舒畅,身心不由随曲意上下起伏,刚才的猛一阵颤调,她哪里经得住如此狂摧,立感胸内腑脏欲裂,大脑欲开,喷口血后,亦难按狂动,双腿不禁奋力弹起,随即昏死了过去。
客栈中的其他客人均如小红一般,听得周身快愉,那声突如其来的激亢猛调,众人立觉内血狂涌,意难自持,遂撞门捣板,顿地砸桌。可小红距音最近,何况又是个纤纤柔弱的少龄女子?受创自是为重,别客距之远些,倒无大碍。那时的朱淑真有厉之华助输功力,对此却是如拂常音,毫无甚大的感觉,只是她猛受力注,乱了指法,才挑起宫角音调。厉之华当时却未虑此,才致斯乱之场。
他见朱淑真还依然是弹兴未艾,对刚才那幕毫无知觉,便左手一引,将琴吸来,放在桌上。朱淑真正弹得兴浓痴中,那琴竟突地不胫而走,大为惊讶,却听厉之华叫道:“别再迷了,小红姑娘已受了内伤,昏死过去了。”
朱淑真突地惊悟,转头一瞧,只见小红满嘴血迹,气色黯黄,心里大是悚异,趋步抢近,摇着她的胳膊颤声欲泣道:“小红、小红,你……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厉之华道:“她刚才是被那阵曲子震伤的。”朱淑真讶道:“曲调震伤的?”厉之华道:“正是。”朱淑真更将愕然,又问道:“什么曲调把她震成这个样子?”厉之华心想一时半刻也难向她说清楚,她本身不懂武学,刚才自己的注力,她却不深知。只得说道:“你先去帮她倒碗水来,需尽快救治。”言过,出指封了小红身上的几处穴道,输出一股柔和的力道缓缓注入其体。